“曲大说的什么话?”牛石的笑仿佛钉在了脸上,“荣华富贵,横尸街头,从来各凭本事。”
“要没本事呢?”
“没本事你开什么堂口。”
…………
香醇的美酒,靡靡的丝竹,腰肢纤细的女子与烧得正红的炭炉,大雨隔绝了盛和楼,却也压不住楼里的熏醉与欢腾。
一片暖烘烘、醉醺醺里,两只木桶悄无声息地在各个角落、各个汉子间流转。
龙涛没多过注目,寻了个位置,斟了碗烈酒,望着戏台久久出神。
戏台上演着近来钱唐私下最时兴的曲目。
之所以是私下,概因这曲目名为《报怨恨变文》,讲的是一个自称“报怨恨”的侠客扫除占据长安城内荒僻里坊为祸一方的妖魔的故事,开头第一则便始于一间鬼宅。
只要不痴不傻就晓得这所谓《报怨恨变文》里子是啥,无外乎换了个名头,换了个地方,讲原本的故事。
遮遮掩掩反倒助长了流行,尤其是在那颗脑袋明晃晃挂在了城头之后。
各家酒楼茶肆勾栏没这则《变文》,客人都不爱上门。可若有这则,保准遭人举报,勒令整改。只有几家大酒楼,敢闭起门来上演曲目,生意也由此红火不少。有眼热的嘀咕,说谴人盯着举报的正是这几家酒楼。
瞧瞧。
在钱唐这个处处规矩的地方,拿规矩压人的处处皆是,可各显神通想要跳出规矩的同样处处皆是。
台上,一曲唱罢,妖魔殒命。
台下,两个保义团兄弟从大门方向进来,倚在出口,微微颔首。
龙涛举起碗中烈酒一口饮尽。
冷眼瞧着这满堂的暖烘烘、醉醺醺、闹腾腾。
拔出了藏在桌下的解腕刀。
…………
楼上。
气氛凝如冰沉如铁。
牛石自斟自饮,似胸有成竹;曲定春埋着脸,看不清神情,像在积蓄着什么。
楼外雨声哗哗,显得自楼下传来的咿呀唱戏声尤为幽渺,可就这些许幽渺落在席上如坐针毡的其他人耳中,却是格外地刺耳。
“甚么鸟腔,唱了一遍又一遍,不晓得犯忌讳么?!”
一个绰号“刀口蜮”的泼皮头头忽的一拍筷子,腾地起身。他语句含混,好似含着一口水。
“咱去叫楼下换上一曲,免得碍了酒兴。”
装模作样走向门口。
骂咧咧一推门。
撕拉~
但见一张贴在门外的黄纸随之裂开,飘然落地。
霎时间。
楼下一直微弱却从来清晰可闻的种种酒宴欢闹声戛然而止,咿呀的侠客故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惨叫,是哀嚎,是砍杀。
门外一具尸体血流未冷,旁边的刀手循着动静回头,正与“刀口蜮”撞了个照面。
双方短暂一怔,同时动作。
刀手提刀冲来,和身捅刺。
“刀口蜮”反应迅速往后一跳,张嘴吐舌,舌头红透肿亮,舌面上刺青显眼。
“哈!”
怪异的吐气声掀起一股腥风,风里夹杂着数不尽无形的风刀,“铿锵”乱跳,于刀手拂面而过。
只一刹。
大蓬血雾飞洒,刀手似瞬间遭了凌迟,浑身血肉模糊,哀嚎倒地。
“刀口蜮”匆匆一瞥,没投去第二眼,心里只一个念头:哪一家发了疯?敢在盛和楼里动手!
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了曲定春。
曲定春亦幽幽抬眸。
双方目光交汇的一刹。
无需多言。
曲定春猛然暴起,瘸腿难快,便奋力把自个儿扔了过来。
“刀口蜮”亦不假思索。
“哈!”
刀风又起。
几个挨得近的泼皮头头破口大骂连滚带爬躲避,曲定春却一点不停,侧身沉颌,硬生生冲进这千刀万剐,血雾向后飞溅,身躯却一往无前撞入“刀口蜮”怀中,两人一并滚倒在地。
他手脚并用按住了“刀口蜮”的挣扎。
“刀口蜮”张口吐舌,正要放出刀风,眼前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面孔蓦地放大。
砰!
这是额头撞断鼻梁。
咚!
这是后脑砸入地板。
“刀口蜮”已然不省人事。
曲定春猛地回首,半张脸皮肉外翻,可见白骨。
“还不动手!”
席间一片愕然,“刀头鬼”最先反应过来,他抄起酒壶,砸烂了邻座的脑袋。
下一刻。
大批刀手蜂拥而入。
除了有所默契又及时响应的,皆是挥刀就砍、逢人便杀。至于中立?你死我活,哪儿来中立?
眨眼,这富丽堂皇的雅间成了厮杀地、屠宰场,赫赫有名的坊间好汉手无寸铁、猝不及防被一一砍倒。
但钱唐总是藏龙卧虎,不乏能人异士。
有一唤作“神公”的泼皮头头,虽年过半百,却身姿矫健,接连闪过刀手扑杀,被逼至角落时,忽而站定,双手掐诀高过头顶,同时连跺三脚。
大喝:
“师公助我!”
他本来瘦如竹竿,衣衫又穿得宽大,行动起来处处兜风。此时,身形蓦地膨大一圈,宽松衣衫正好合身,摇身成个十足的壮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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