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傅筝在山外的所见所闻,发现云霄洪氏的所作所为,总是官样文章做得漂亮至极,绣花枕头一个,对于山上仙师总是以礼相待,好些个从北方迁入境内的门派,行事风格与那匪寇何异?依旧是将相公卿和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宾……若无大骊早年治理一洲山上的现成案例,估计谁也不觉有何问题,有了大骊作对比,好像便让人装傻自欺不成。
傅筝犹豫过后,还是跟那个男人,还有身份确凿无误的景清祖师,大略说过了这些心事。
“于道义、于人心而言,这是不对的。”陈平安点点头,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于一家一姓的国事而言……就不好说了。”
傅筝更加惊讶,听他的意思,难道是说云霄洪氏没有做错?
陈平安也没有跟她解释更多,“若是撇开大骊国师身份不谈,我并不建议傅筝补缺恩师钱公恩的位置,担任大骊谍子。”
傅筝彻底迷糊了。
“大骊朝可以少一个叫傅筝的优秀谍子,但是一座急需移风换俗的青髦派,不能缺了一个扪心自问、丝毫无愧的未来地仙。”
随后那个青衫男人还说了一句古怪言语,“除非彻底遗忘,自欺欺人,否则心路之上的某个窟窿、大坑,要么以更大的神性去填补,要么用更多的人性去弥补,这个不断填充无底洞的过程,会让我们……有些难熬。”
傅筝疑惑道:“怎么办呢?”
陈平安笑道:“熬过去啊。”
傅筝嘿了一声,逐渐确定身边这个男人,必定不是大骊国师陈平安了!
只因为她的师父说过一句类似官箴的话,说小官生怕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官最怕你猜到他在想什么。
陈平安说道:“傅姑娘可以继续往北游历了,那条浩浩荡荡的大渎之水,莒州,都去看看。眼界开阔了,心境为之一宽,说不定许多打破脑袋都想不通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反是答案。”
傅筝点点头。当不当谍子,先抛之脑后,为自己、也帮师父他老人家去看看异乡、故乡风景。
陈平安笑道:“萍水相逢,无所馈赠,只有一句临别赠语,送给傅姑娘,‘内存正气,邪不可干’。”
傅筝咧嘴笑着,拱手道:“那我可就真当你是陈国师了啊。”
双手笼袖的男子忍住笑,点头道:“反正在大渎以南,假冒陈平安也不犯法。”
傅筝突然说道:“那我去看过大渎就返回家乡,暂时不去莒州。”
陈平安问道:“为何?”
傅筝说道:“也不想去到了莒州,在心里与师父说句‘果然很穷’的混账话,想着晚几年再去,等到莒州有了变化,不但圣人豪杰游侠早就有了,大街上到处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家境殷实,啥都有了,再在心里与师父说道说道,就当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陈平安微笑道:“好的,那我就给关翳然、黄眉仙和章阖他们几个多加点担子,下次就由我亲自负责他们的察计评语。”
少女是个较真的,问道:“谁?”
陈平安解释道:“他们三个分别是新任刺史,莒州将军和莒州学政。”
傅筝眼神明亮,熠熠光彩,听听,这口气,这神态,随口聊起这些大骊朝的封疆大吏,就跟自个儿平日里聊个县衙胥吏似的,牛气啊。所以少女厚着脸皮试探性说道:“顺便也与那个蒋头儿说说我呗。比如聊起朝珠滩一事,只说我侠肝义胆、独闯贼窟的事迹,可别提及被人拘拿的糗事。”
陈平安忍俊不禁,一并应承下来,“好说。”
傅筝满脸涨红,鼓足勇气,问了个很大胆的问题,“陈国师,冒昧问一句,宁剑仙漂亮么?!”
陈平安沉默片刻,认真思量,微笑道:“世间所有美好的文字词汇,不足以形容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陈灵均佩服不已,小姑娘胆子真大,脸皮不薄,不去落魄山有点可惜了。
陈平安揉了揉青衣童子的脑袋,笑道:“继续走你的江湖,不要半途而废。”
陈灵均搓手嘿嘿道:“山主老爷,裴钱都来了啊,哪里轮得到我抖搂威风。”
陈平安轻轻拍了拍陈灵均的脑袋,语气温和说道:“就当我们全不存在,心无旁骛,独自前行,仿佛天地间暂时只有一个道号景清的修道之士,在有限的疆域和光阴之内,使劲瞪大眼睛,明辨是非,小心翼翼分善恶,定规矩。”
“做好这一切之后,再去桌上喝酒,跟朋友吹牛皮,还可以跟最想要说话的人,报个平安。”
“你上山,再下山,未来返山,脚下的道路,都是一条大渎。”
一直耐心听着山主老爷的金玉良言,陈灵均下意识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眼神呆滞,“啊?”
傅筝渐行渐远,少女心情激荡不已,略微稳住心绪之后,心中想着,他好像与那部游记所写的“主人公少年”,判若两人,完全不沾边嘛,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陈灵均眺望远方,使劲一摔袖子,“山主老爷,我赶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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