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蓁问李嗣源晚间回不回来，这下小宫女却很干脆地点了下头：“回，不管什么时辰，将军每日必要回来歇息。”
听宫女这么说，王蓁总算松了口气，点头道：“好，本宫就在这里等着他，你先下去吧。”
小宫女只应了一声便悄声退出了寝殿，临走还顺便将房门也带上。
王蓁方才几乎跑了大半个宫苑，此时身边没了外人，一直强撑着的腿脚蓦地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刚才一路的狂奔，在听说李嗣源今夜会回来的那一霎，一切的努力好似终于有了结果，此时骤然放松下来，王蓁才觉出四肢像灌了铅似得又酸又疼。
“果然在温柔富贵乡待久了人会变腐败，看来以后还得好生历练哎！”王蓁强撑起疲惫的身子挪到茶席旁。
双臂揽膝坐在茶席上，王蓁将下巴搁在膝上，终于落得一时安宁，可以趁机整理下兵荒马乱的思绪。
原来她下午在勤政殿里意外听见的，赵岩口中那“区区一个女子”指的正是她自己。
王蓁清晰记得赵岩说这话时候的语调，他一个内侍省的掌事，居然敢以这样随便的口气处置皇帝的昭容，看来丁十六娘和李嗣源说的不错，赵岩的权利果然已经凌驾在了朱友贞的头上。
可是那杀千刀的契丹首领，为何偏生要她过去？这一点让王蓁既想不通又觉得很郁闷。
当年刘鄩在世，一辈子拼死抗争的，其实并非中原的叛乱，而是位居北方的草原铁骑。
彼时王蓁还未嫁入刘府，在邠州的糕饼铺子里，听负伤将养的刘鄩给她讲过那些契丹兵的暴虐凶残。
那个时候的王蓁还没读过几本书，认识的大字全划拉在一处也凑不够一箩兜，但心里却早根植下契丹蛮夷的恶劣印象。
后来跟着安重诲读书多了，王珍妮晓得不止眼下这个朝代，中原历史上有许多朝代被北蛮骚扰过，中原皇帝大多懦弱，许多汉家公主远嫁和亲受尽凌辱。王蓁心里就越发瞧不起那些拿女人换和平的皇帝。
王蓁不是个胸怀大义的女子，她只认一个老理：身为男人，就该护佑妻儿老小，动不动把媳妇妹子推出去做挡箭牌，算什么男人！
所以在甘泉宫的时候，王蓁已经将朱友贞鄙视到了骨子里。不过王蓁原本对朱友贞没动过情，所以也没甚难过可言，只是气他这个皇帝当的太窝囊。
但有一点，想把她王蓁献给契丹人，她就算死也不干！
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事，想到若义父尚在，她断不会沦落至此；又想到若还能守着邠州的糕饼铺子，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个怎样的局？又想起许久未见的爹娘，鬓边有没有又添银丝……
想着想着，王蓁忘了一直听着的更鼓声，等恍惚听见有更鼓从遥远的宫苑中传来的时候，王蓁赫然发现竟然已经交了卯时。
心猛地一惊，王蓁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天正渐渐变成墨蓝……
天若亮了，她就走不了了。
王蓁眸光空洞地看着满室宁静，李嗣源一夜未归。
不是说他每晚都回来吗？如今，连他也不回来了。
是不是上苍真要绝她？
抬手死死按在胸口上，王蓁突然觉得好累。
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活的好一点，原本已经有了一点点生机，却总是在她活的刚有一丁点起色的时候，老天就突然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将她那小的可怜的希望火苗一巴掌拍灭。
当初嫁给刘鄩，就是这样。
后来入宫，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活到现在，又是这样。
活了十几年，终于弄明白心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却要成亲了。
呵……
王蓁唇角牵出干涩的一个笑，笑着笑着，一股又咸又涩的液体淌进嘴里，王蓁觉得那味道真是苦，一直苦到心坎里，苦的胃里一阵一阵抽搐的疼。
————
李嗣源轻轻拨开后窗的插簧，正准备跃窗而入，行动却突然一顿，先侧耳向屋内听了片刻，才抬腿轻飘飘落进寝殿里。
绕过内寝殿的大床，李嗣源抬手轻轻撩开遮在眼前的纱幔，就看见茶席最里端，缩成球状的娇小身形将脸全埋在膝盖，单薄的肩膀还一下一下地抽动。
李嗣源浅浅勾了下唇，走过去伸手推了下王蓁的胳膊：“睡着了？”
等王蓁缓缓抬起又红又肿的泪眼，俏脸苍白看向他的时候，李嗣源修俊的长眉不自觉蹙了一下，低身抓过她冰凉的小手，伸出二指扣上她的手腕。
“这是怎么了？”感觉王蓁脉象无异，李嗣源稍显安心地在她身侧坐下，低声询问道。
王蓁没想到李嗣源这个时候竟突然回来了，先前看见他端立在自己眼前，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伤心而出现的幻觉，直至此时他在身边坐下，熟悉的青檀香韵缭绕入鼻息，灵台方才恍然照进一线清明。
他真的回来了。
压抑在心底铺天盖地的委屈一股脑涌出来，王蓁想也没想翻身就扑进李嗣源怀里，一双小手死死环上他的颈，口中夹杂这含糊的哭腔反复只念一句：“我不想去北疆……呜呜呜……不想被送给契丹人……呜呜呜……”
李嗣源觉得怀里柔软纤瘦的身子抖的厉害，只听清断断续续的北疆，契丹几个词，却并没听明白王蓁具体说的什么意思，
脖子里一片湿漉漉的温热水汽，李嗣源见王蓁此时哭的正凶，估计一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由着她先哭个够。
等待肩膀上的哭腔由大转小，再由小转成一下一下抽泣的时候，李嗣源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抬起的手落在王蓁背上轻轻抚了抚，薄唇侧在她耳畔，低声道：“若哭够了就暂且缓缓，将方才的话先讲清楚。”
王蓁由李嗣源怀里探出身子，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好看的脸，又低头看看被自己哭花的衣衫，愧疚地用袖子去擦拭黏在他肩膀和颈上的泪渍。
手刚落在他颈子上，却被李嗣源握住：“这些不重要，先把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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