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中央,一艘最为庞大、舰艏如同恶鬼獠牙般的旗舰投影上,几个扭曲而清晰的人形意识体浮现出来。他们穿着破旧却笔挺的军服,面容依稀可辨昔日照片上的模样,但眼神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疯狂与怨毒。为首者,意识投影呈现出东条英机的特征,他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笑声在数据空间里掀起风暴:
“哈哈哈哈!太平!盘古的走狗!你以为你能审判谁?!”
“历史?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而吾等的意志,早已超越肉体,在此永生!”
“看看我们!看看这支舰队!这才是大和魂不灭的证明!无罪!吾等所做一切,皆为帝国,皆为天皇!何罪之有?!”
“跪下!在吾等的神威前忏悔你的亵渎!”
狂笑与咆哮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裹挟着军国主义意识形态的冰冷碎片,疯狂冲击着太平公主的意识投影。整个虚拟空间都在这些被囚禁百年、早已扭曲的电子幽灵的极端意志下颤抖。
太平公主的意识投影依旧静立。面对那支由疯狂意念凝聚的、炮口森然的庞大舰队,面对那歇斯底里的狂笑和咆哮,她的身影渺小得如同尘埃。然而,一种绝对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狂乱。
她的意识投影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咆哮的战犯首领,她的目光穿透了扭曲的舰队幻影,投向这片意识网络更深层的、被刻意掩埋的黑暗。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历史,”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直接在每一个战犯意识体最深处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噪音,“不容篡改。罪孽,终需清偿。”
话音落下的刹那,太平公主的意识体轻轻抬起了手。并非指向那支庞大的舰队,而是虚按向这片意识网络最底层的、承载着所有意识的“地基”。
“净罪协议,核心指令载入:‘彼岸回响’。”
指令激活!
整个东京湾地宫深处,物理层面连接着意识储存阵列的核心处理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海量的数据,被盘古资产以最高权限强行解锁、解压、注入这封闭的意识网络。
不是攻击代码。
不是逻辑炸弹。
是记忆。
是人类文明最黑暗、最痛苦、最不容遗忘的集体记忆。
数据洪流,由纯粹的记忆信息构成,瞬间淹没了整个意识网络!
战舰的幻影、狰狞的炮口、东条们扭曲狂笑的脸…所有由战犯意识构筑的虚妄堡垒,如同沙堡遭遇海啸,无声无息地消融、崩塌。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景象与声音,瞬间占据了每一个意识体的全部“感知”:
【南京。1937年冬。】
冰冷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街道在眼前无限延伸。倒塌的房屋在燃烧,浓烟遮蔽了铅灰色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焦糊、血腥和绝望的冰冷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人群。】
无数惊恐万状的面孔瞬间充斥视野。老人枯槁的手伸向虚空,徒劳地抓着什么。母亲紧紧抱着毫无生气的婴儿,眼神空洞得如同深井。孩子蜷缩在墙角,脸上凝固着超越年龄的极致恐惧。他们像被驱赶的羊群,在刺刀的寒光下瑟瑟发抖。
【声音。】
起初是零星的、压抑的啜泣。旋即,啜泣汇成一片绝望的哭嚎。女人的尖叫撕心裂肺,男人的悲吼充满不甘,孩童恐惧到极致的啼哭尖锐得能刺穿耳膜。还有…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野兽般的狞笑,皮靴践踏碎骨的闷响,刺刀捅入血肉的黏腻撕裂声……三十万生灵在最后一刻发出的声音,被技术精准还原、放大,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每一个电子幽灵的意识核心!
【画面。】
断壁残垣间堆积如山的平民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街角的头颅,眼睛圆睁着望向灰暗的天空。被焚毁的寺庙,焦黑的梁柱下压着合十的枯骨。长江浑浊的水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肿胀尸体,随波起伏……
这是地狱。
是数据洪流强行灌注的地狱。
是三十万冤魂跨越时空的控诉!
“不——!!!”
东条英机的意识体发出第一声非人的、撕裂般的惨叫。他试图捂住“耳朵”,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哭嚎直接在他意识里炸响。他试图闭上眼睛,但南京街头每一双空洞、恐惧、死不瞑目的眼睛都死死烙印在他的“视野”中,挥之不去。
“假的!支那人的谎言!!”另一个战犯意识体疯狂地挥舞着虚无的手臂,试图驱散眼前的幻象,但一具孩童的尸体影像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孩童脸上冻结的恐惧清晰地印在他的意识里。
“停下!命令你停下!这是…这是战争!必要的牺牲!”又一个意识体在哭嚎的浪潮中挣扎咆哮,试图抓住那套早已被历史唾弃的说辞作为救命稻草。但回应他的,是数据洪流中更加清晰地、如同尖刀剜心般的一段声音:一个母亲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哼唱的、安抚怀中死去婴儿的破碎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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