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坐起，浑身像散了架。头顶的应急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勾勒出实验室熟悉又陌生的轮廓。超净工作台、高速离心机、基因测序仪…所有精密的仪器都沉默着，屏幕漆黑。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那道席卷全球的金色洪流，紧接着是“天盾”号传来的疯狂咆哮，然后…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踉跄着扑到巨大的观察窗前。窗外，是实验室建筑群环绕的中心天井。没有风，没有鸟鸣，没有人影。只有一层均匀的、令人心悸的灰白色粉末，覆盖着花园里的灌木、小径和长椅。远处，北京城的天际线在稀薄的晨雾中沉默，那些标志性的摩天大楼像一根根插在灰色骨灰瓮里的巨型蜡烛。
“有人吗？！”他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实验室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旋即被更深的寂静吞没。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的暖意从他左手腕内侧传来。他下意识地低头。
皮肤下，一点柔和的、介于白与淡金之间的光芒亮起。光芒如同活物般流动、延展，在他惊愕的注视下，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符号。它像纠缠的藤蔓，又似抽象的星辰轨迹，结构精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与和谐感。光芒稳定下来，如同烙印在皮肤下的活体纹身，散发着温润而恒定的光晕。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猛地想起昏迷前那席卷一切的“审判”。这光纹…是某种标记？是幸存者的证明？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腕部的光纹。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共鸣，顺着指尖蔓延开来，稍稍驱散了心底的恐惧。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核心实验室，穿过死寂的走廊。每一扇门后都是同样的空荡和沉默。直到他来到实验室外围的公共休息区。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陈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休息区靠窗的地板上，蜷缩着一个穿着皱巴巴实验服的年轻女人。是林薇，那个总是默默无闻、却对每一个实验动物都温柔以待的实习生。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应急医疗箱，肩膀因哭泣而剧烈抽动。
“林薇？”陈默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涩。
林薇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茫然。当她看清是陈默时，恐惧稍退，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取代。“陈…陈默？你…你也…？”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陈默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还有别人吗？”他的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薇摇摇头，泪水又涌了出来：“没了…都没了…王教授…李主任…还有安保的赵哥…他们…他们…”她说不下去，只是惊恐地指了指地上几处颜色略深的灰烬痕迹。“就…就剩下我们了？”她抬起泪眼，看向陈默，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看看你的手腕。”他说。
林薇茫然地低头，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一个与陈默截然不同、但同样繁复而充满美感的古老光纹正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让她的抽泣渐渐平息下来。
“这…这是什么？”她抚摸着那光纹，声音依旧颤抖，但已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夹杂着一丝困惑和微弱的好奇。
“不知道，”陈默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那座被灰烬覆盖的死寂都市，“但我想，它可能意味着我们…被‘选择’了。”他的目光投向遥远天际，仿佛能穿透大气层，看到那艘悬停在轨道上的银色方舟——凤凰号。“外面…一定还有其他人。”
他拿出自己的个人终端，屏幕一片漆黑，毫无信号。但当他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到腕间的光纹时，那温润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丝。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彼方的意念碎片，如同水中的涟漪，极其模糊地荡过他的意识：
“…广场…聚集…光…”
陈默浑身一震。他猛地看向林薇，发现她也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你感觉到了吗？”他急促地问。
林薇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好像…有人在呼唤？去…广场？”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光纹带来的奇异指引压倒了恐惧。他们搜刮了实验室里能找到的所有便携食物、水和几件防护服，撬开一辆停在车库、落满灰烬的电动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电动车碾过覆盖路面的灰烬层，像行驶在初雪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驶向那座曾是城市心脏的庞大广场。
越接近市中心，路上的“痕迹”越多。不是人影，而是覆盖在车辆、路障、商店橱窗上的厚厚灰烬，以及那些灰烬中突兀露出的、未曾被波及的物品——一个孩子遗落在长椅上的彩色皮球，一只干净的帆布鞋，一只摔裂屏幕却依旧亮着家庭合照的手机……无声诉说着瞬间蒸发的七十亿生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尘埃和淡淡焦糊的气味，那是旧世界焚尽后的余烬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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