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玮自认“清白”,却平白被柳泽指着鼻子骂,哪里压得下这口气。
怒喝道:“胡言乱语!”
柳泽开团,他身后的亲友自然秒跟。
两边都是读书人,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却句句诛心。
段晓棠听得似懂非懂,只看对面顾氏族人面红耳赤的模样,估计骂得挺脏的。
她有一颗旺盛的求知心,悄悄撞了撞冯睿达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刚才那句‘相鼠有齿’,是什么意思?”
冯睿达一脸茫然,他打娘胎里,就没有点亮过文学天赋,并且不以为耻,“我怎么知道!”
他心中暗自思索一个哲学问题,脏话还是平易近人的好。对方要是听不懂,岂不是白废口水,纯属给自己找气受。
段晓棠还在琢磨“老鼠的牙齿”,有什么高深隐喻的时候,陡然感觉对面有一道杀气袭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来人,右腿已经条件反射般踹了出去,动作快如闪电。
顾嘉良一方是苦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带来的大多是饱读诗书之士,满口芬芳引经据典、字字诛心,哪里是鱼目、珍珠混在一处的乌合之众能招架得住的。
顾氏除了几个长辈还能维持体面,年轻子弟早被骂得面红耳赤、气血上涌。
吵不过,那就动手!
这道理,无论在山野乡林还是天子脚下,都通用得很。
对方倒没有真头脑发热冲段晓棠来,只不过她刚好在那个方向。
段晓棠没下狠手,脚力收了七分,只将人踹得踉跄着退了三四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再上前。
顾嘉良一方人数处于劣势,质量却碾压对方,足足有三个武将坐镇。
对付一群只粗浅练过骑射、连战场都没见过的士族子弟,简直是手到擒来。
冯睿达在自家祠堂里,都快沦为食物链最底层了,却在顾家祠堂里大发神威,一拳一个小朋友,没片刻就将混乱的场面镇压下去。
顾嘉良护着顾盼儿,目光扫过这荒诞的一幕。
庄严的祠堂里,香烛与尘土齐飞,怒骂与呻吟共响。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在这里,父亲牵着他的手,指着满堂牌位,声音里满是庄重与期盼,“六郎,你看,这便是我们的根,我们的源。一族之人,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那时的烛火温暖明亮,映得先祖的名字仿佛带着光。
如今,同样的烛火,却只映出一张张因愤怒或恐惧而扭曲的脸,照见梁柱间积累的尘网。
所谓的荣辱与共,原来辱需共担,荣却未必有份。
一种尖锐的讽刺感,混合着多年来的憋闷,在顾嘉良冰冷的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化作一声狂笑冲出喉咙,他死死咬住了牙关。
顾嘉玮坐在上位,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死死盯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族人,心中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些年轻人沉不住气,就该把他们留在前院,不该带来议事,这下可好,彻底把脸丢尽了。
就在这时,一直表现沉默的顾嘉良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形本就清瘦,方才的混乱让他脸色愈发苍白,连起身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颤巍巍的虚弱,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支撑他身体的,仿佛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这些年默默咽下的所有冷眼、所有委屈、所有对家人未能履行的承诺凝聚成的一根硬骨。
他转向顾嘉玮,语气诚恳得近乎卑微,“九郎,祠堂是列祖列宗魂灵安息的地方,我不愿他们在地下还为子孙的纷争烦忧,更不愿你夹在中间为难。”
字字句句都透着孝顺与体谅,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子孙、宽厚的兄长该说的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孝顺”之下,是彻底的心寒;这“体谅”背后,是决绝的告别。
他不再奢望从这里得到公正,正如他早已不再奢望从这片土壤里获得温暖。
顾嘉玮的心却猛地一沉,他太了解这位堂兄了,越是平静,藏在底下的心思就越重。
果然,顾嘉良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的族人,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人与人相处,总得讲个缘法。我与宗族,许是有缘无分。你既难做人,今日不如就将我这一房除族,从此两不相干,各自安好。”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异常平静,却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这不是一时激愤,而是漫漫长夜后,终于看到天际一丝微光时的孤注一掷。
顾嘉玮猛地站起来,快步冲到顾嘉良面前,伸手就去扶他的胳膊,做足了挽留的姿态。
“不可!六哥,万万不可!我们血脉相连,怎能分开!”
他这话并非全是虚情,宗族虽看似手握族人的生杀大权,族长一言九鼎,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人心大了,族长也难管。
一族之长,既要有权势托底,也要用声名作表。
历史上并非没有除族的先例,但那都是族人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通敌叛国、弑父杀母之流,宗族为了避祸、表清白才会切割。
顾嘉良一房无过无错,却惨遭除族,对外总得有个说法。
几个混账小子闯祸,致使顾小玉落水,顾嘉良讨不到公道,反遭除族,自绝于天下士林。
这事要是传出去,往后京兆顾氏在士族间该是怎样的形象?
容不下良善、只护着恶徒的虎狼窝。
顾氏没有旁的出挑人物,最后这个昏聩暴戾、不明是非的恶名,还不是他这个族长来背。
遗臭万年。
这后果,他承担不起。
顾嘉玮自然明白,顾嘉良是在“逼”他,不得不打起感情牌,“六哥,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小时候一块读书,你还手把手纠正过我握笔的姿势,这些你都忘了吗?”
许是提及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顾嘉良的眼神果然柔和了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
“这些年纷纷扰扰,早将情分磨得差不多了。你念及从前的情谊,是替我着想,可我却实在不想再忆起那些伤心事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盼儿身上,语气愈发坚定,“树大分支,既然合不来,不如就此分宗吧!”
“分宗”二字一出,偏厅内彻底炸开了锅。
不同于宗族内部的分支、分房,对外依旧是一家人,婚丧嫁娶、宗族事务都要互通声气。
分宗,就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往后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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