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的情况,更为严重。
他,一方面受到“鬼谷夺舍”的影响,意识本就混乱,另一方面,现实的残酷也让他潜意识拒绝接受。
时而,记得自己是瓦岗寨的蒲山公,与翟让争雄的往事片段闪过脑海。
时而,恍惚觉得自己是某个古老道门的隐世弟子,在追寻长生之谜。
更多的时候,他对着地图上自己亲手标注的“魏”字和势力范围发呆,喃喃自语:
“魏……什么是魏?李密……我……是谁?”
他的个人身份和历史连贯性,正在断裂、消散。
……不仅是高层。
城内的士兵和百姓,开始出现大范围的语言功能退化和逻辑思维混乱。
他们说着混杂了古语词汇、各地俚语、军中黑话、甚至完全无意义音节的奇怪语言,彼此之间难以进行有效沟通。
一句话往往前言不搭后语,交流变成了互相吼叫和茫然对视。
沟通的彻底断裂,加速了社会的原子化,每个人都被困在自己的认知孤岛上。
……
鬼谷道的长老们,也惊恐地发现,他们视若瑰宝、赖以施展权谋智慧的《鬼谷子》竹简,上面的字迹正在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这不是物理上的磨损或受潮,而是一种仿佛源于意识层面的“遗忘”。
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从他们的集体记忆和共同理解中,“擦除”这些知识的存在。
他们越是焦急地努力回忆、拼命誊抄,那些字句在脑海中和在竹简上的形象,就消散得越快。
这种知识的自我湮灭,让他们感到了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
最终,不知从哪天突然开始,战斗停止了。
因为士兵们忘记了为何而战,甚至忘记了如何使用兵器。
谈判消失了,因为参与者忘记了议题和目的。
连“人肉议会”,也无人召集,因为大家忘记了规则和参会者的身份。
整个城市的人,如同梦游般在废墟、尸体和荒芜的庭院间茫然行走。
他们眼神空洞,动作迟缓,不再有明确的目的地,不再有清晰的身份认同,不再有关于过去和未来的连贯叙事。
……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破碎的、难以理解的语言,问着彼此,也问着自己那几个永恒的哲学问题。
只是此刻,这些问题不再是思辨,而是绝望的呓语:
“我们是谁?”
“我从哪里来?”
“为何在此?”
“我是不是我?”
“我的死亡,对谁……还有意义?……”
……
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种比疯狂更可怕的、绝对的静默与呆滞。
暴力消失了,不是因为和平,而是因为连施暴的动机和对象都已被遗忘。
更诡异的是,任何试图系统、客观地记录这段历史的外部或内部努力,都宣告失败。
少数尚有责任感的史官,刚提起笔,铺开竹简或纸张,就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要记录什么具体事件。
即便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勉强写下几行字,描述某个场景或某个人物,但转眼之间就连他们自己都认不出那些文字所指代的具体含义。
仿佛,这些写下的符号,是一种陌生的、失去解码器的密码。
大业十五年十一月至,大业十六年五月,这长达半年的大兴城围城末期,在所有的官方史书、私人笔记、乃至后来的民间传说中,都成为了一段无法填补的空白,一段被集体意识主动“删除”和“屏蔽”的混沌时期。
这座城市,不仅在物质上崩溃了,在精神上被侵蚀或升华了,甚至在历史的客观记录维度上,也完成了一次诡异的“自我格式化”。
它,仿佛从一个确定的历史时空中,被硬生生挖走,只留下一个边缘模糊、内容空洞的黑暗剪影。
当现实中的矛盾、痛苦、荒诞与谎言积累到某个无法承受的临界点,当维持社会存在的所有宏大叙事和微观逻辑都彻底破产时,承载这一切的集体意识,可能会启动一种终极的自我保护机制——不是反抗,不是适应,而是主动的、彻底的遗忘。
历史,或许并非总是由胜利者单方面书写,有时,它也会因为无法承受其本身的巨大重量、难以言说的创伤与深入骨髓的荒诞,而被亲历者的集体无意识共同选择抹除。
所谓的“正统”与“信史”,在终极意义上,可能只是某种经过残酷筛选后、幸存下来的、选择性遗忘机制下的脆弱残余物。
大兴城的最后时刻,仿佛在演示如下一条法则:
当“存在”本身变得过于痛苦和毫无意义时,“不存在”或许会成为唯一合理的选择。
终曲
四面镜子,映照出四条通往深渊的路径。
它们或许在子午谷口的血泊旁交织,或许在凌烟阁下的香火中并行,或许在鬼谷祭坛的迷香里融合,又或许在某个失忆士兵茫然的瞳孔中同时映现。
大兴城,这面承受了太多、扭曲了太多的巨大照妖镜,在极限的压力下,终于不堪重负,镜面上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影像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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