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美猴王十分欢喜道:“此间人果是朴实,果有此山此洞。”看够多时,不敢敲门。且去跳上松枝梢头,摘松子吃了顽耍。
少顷间,只听得呀的一声,洞门开处,里面走出一个仙童,真个丰姿英伟,相貌清奇,比寻常俗子不同。但见他:
髽髻双丝绾,宽袍两袖风。貌和身自别,心与相俱空。物外长年客,山中永寿童。一尘全不染,甲子任翻腾。
那童子出得门来,高叫道:“甚么人在此骚扰?”
猴王扑的跳下树来,上前躬身道:“仙童,我是个访道学仙之弟子,更不敢在此骚扰。”
仙童笑道:“你是个访道的么?”
猴王道:“是。”
童子道:“我家师父,正才下榻,登坛讲道,还未说出原由,就教我出来开门。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
猴王笑道:“是我,是我。”
童子道:“你跟我进来。”
这猴王整衣端肃,随童子径入洞天深处观看:一层层深阁琼楼,一进进珠宫贝阙,说不尽那静室幽居,直至瑶台之下。
瑶台之上,菩提祖师跌坐蒲团,周身道韵与周遭天地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他慧眼微睁,眸光深处似有三千大千世界生灭轮回,早已将台下那磕头如捣蒜的石猴看了个通透。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仙石所产……”祖师心中默念,天机运转,因果脉络在他圣心之中清晰如画。此猴非是凡种,乃昔日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所遗之五彩神石,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内育仙胞而生。其出身便与洪荒大因果相连,更是未来那场关乎西方气运兴衰的“西游”之关键,是天命所定的应劫之人,亦是佛门大兴的护法之选。
而这菩提祖师之身,正是那西方二圣之一,准提道人所显化的化身。自魔劫之后,诸圣定下西游之策,他便于此设下道场,隐于三界之外,一为避世清修,二便是为了等待这石猴的到来,引其入道门,授其大神通,以全那西行取经、引动东土气运入西方的天数。
见那猴王自称无性无父母,祖师心中暗许其赤子之心未泯。又观其行动举止,虽带猴性,却灵光内蕴,根骨清奇,确是修道的上佳材质。那“孙悟空”之名,亦是暗含点拨,望其能悟彻“空”性真谛。
“也罢,既是缘法,便收你入门下。”祖师心中既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依着寻常收徒流程,将其纳入门墙,排行第十辈“悟”字辈。
自此,孙悟空便在这斜月三星洞中住了下来。初时,并无什么玄妙道法传授,只是与众师兄一同讲经论道,习字焚香,闲暇时便是扫地锄园,养花修树,挑水运浆。凡所用之物,无一不备,于洞中不觉就过了六七年。
这六七载光阴,看似平淡,甚至有些枯燥,于孙悟空而言,却是打磨心性的关键。他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心性跳脱,顽劣不羁,在这清静无为的山中岁月里,每日聆听祖师宣讲大道微言,做些看似寻常的杂役,那躁动不安的猴性竟被一点点磨去棱角。扫地时,心随帚动,意在尘先;挑水时,步履稳健,水波不兴;修树时,感应草木枯荣,生机流转。这些日常劳作,不知不觉中暗合了修行中“降伏其心”、“知行合一”的至理,为他日后修炼无上妙法,打下了坚实的心境基础。
这一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孙悟空正在榻上静坐存神,忽闻得祖师传唤。他心中一动,整衣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祖师寝榻之下。
祖师端坐榻上,目光如电,直视悟空:“悟空,你今在我门下,已过七载。我观你心性渐稳,根基初成,可愿学些真本事么?”
悟空闻之大喜,连连磕头道:“师父,弟子诚心向道,但凭师父教诲,只要能得长生,弟子什么都愿学!”
祖师微微一笑,却不直接传授,转而问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
接着,祖师便依次问了“术”字门(请仙扶鸾、问卜揲蓍)、“流”字门(儒家、释家、道家、阴阳家、墨家、医家等百家之学)、“静”字门(休粮守谷、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戒语持斋)、“动”字门(采阴补阳、攀弓踏弩、摩脐过气、烧茅打鼎)等诸多法门。
孙悟空听得仔细,却都摇头,只问:“似这般可得长生么?”
祖师每每答道:“不能!不能!”
悟空便道:“不学!不学!弟子只要那长生不老的正果!”
祖师闻言,故作嗔怒,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这猢狲,这也不学,那也不学,却待如何!”跳下高台,将悟空头上打了三下,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了,撇下大众而去。
一众听讲的弟子皆惊惧抱怨悟空冲撞了师父,悟空却丝毫不恼,反而心中暗喜。他天生灵慧,已悟出祖师打他三下者,是教他三更时分存心;倒背着手,走入里面,将中门关上者,是教他从后门进步,秘处传他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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