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十二楼，驻局纪检组留置室。
天花板里镶嵌着明亮的白炽灯，为了防止被留置人想不通而寻短见，屋里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被海绵包裹起来。
方铎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对面坐着两个纪检组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年轻点的人说道:
“方铎，你最近半年内，可是临江市公安局的名人啊！我们查过了，你先是从市局刑侦支队被发配到北山分局刑警大队，不到三个月，就提拔为副大队长，然后不到两个月，又提拔为刑警大队长，真是火箭式提拔啊！如果这里面没什么猫腻，你自己信吗？”
方铎发着高烧，身上的伤还没好，肋骨还在隐隐作痛，但没有表现出一点虚弱，转了转脖子说:
“有猫腻，你们就去查猫腻，查我干嘛？”
“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安局的纪检部门！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不会把你带到这个地方！希望你认清形势，主动交代自己的违法违规行为！”
“行了。”方铎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们纪委的审讯，还是跟刑警学的，都是我玩剩下的东西，就别班门弄斧了，你们要是有证据，直接定我的罪就行了，不用装模作样的。”
“你狂什么狂！我告诉你，你现在使劲嘚瑟，一会有你哭的时候！”
方铎懒得再跟他废话，索性把眼睛闭上，什么话也不说。
“不要以为你什么话也不说，就能逃避法律的制裁，你现在要做的是端正自己的态度，配合纪检组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有什么话你说呀，知不知道，就你现在这个态度，不管最后调查结果怎么样，都可以先治你一个对组织不忠诚不老实的罪！”
“我劝你还是好好交代，我们是驻公安局纪检组，本意也是为了保护民警不让他们犯更大的错误……”
那人废了半天话，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方铎愣是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时，旁边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中年人站了起来，对同事摆了摆手，让他先出去了，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慈眉善目地说：
“行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咱不谈案件，只闲聊。”
方铎抬了抬眼皮，还是没说话。
“怎么，还不相信我？”中年人站起来，围着方铎转了一圈儿，继续说道：
“我叫徐光荣，以前干过刑警，也干过经侦，禁毒，从禁毒支队副支队长调到纪检组的，之前是叶局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实不相瞒，去带你之前，叶局长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让我照顾一下。”
方铎坐在那里没动，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纪检工作不是叶局分管的，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是想帮你也没法帮啊，你说对不对？
唉！刚才小林说得太严重了，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就拿我来说吧，我以前在基层刑警队的时候，为了执法检查能过关，经常模仿领导的签字，甚至连嫌疑人的签字也模仿过，这算什么大事吗？
所以说，这事可大可小，局领导可能就是看你的态度怎么样，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识到了，就完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铎睁开眼睛，盯着他，就那么一直看着，还是没说话。
徐光荣笑呵呵地看着他，走到他旁边小声耳语道：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一起小小的溺水案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的。而且来的路上叶局长也给我透底了，你们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这个溺水案，而是要查上面的领导，对不对？”
说着，徐光荣伸手指了指上面。
“方铎，你别犯迷糊，具体查的哪位领导，你给我交个底，我从纪检组这条线帮你反应到市纪委，不是事半功倍吗？你说对不对？”
此刻的方铎已经万念俱灰，而且他心里根本是不相信这个所谓的叶子明的老部下的，甚至觉得他的嘴脸非常恶心，丑恶。
徐光荣还在不厌其烦地絮叨着，方铎的思绪却早已飘回过去：他刚到北山刑警队初见刘帅的时候，那个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小伙子，跟着他一步步破获多起命案，逐渐成熟起来，性格也逐渐开朗的刘帅。
在警察这个圈子里，如果要问谁是最可爱的人，绝不是那些高高在上、一身都是心眼、勾心斗角的领导们，而是曾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从未放弃过的普通警员。
这一路走来，很多人都变了。
宋晴变得私心很重且无脑。
施岚从一开始死心塌地地喜欢他，慢慢找到适合自己的真命天子。
彭劲松自从发现老婆出轨以后，整个人都变了。
陈鹿鸣从一开始的年轻单纯意气风发，变成了疑点重重的人。
程涛一开始给他的印象是胆小怕事，后来才发现是真的老成稳重。
叶晓静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能也不适合当刑警，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温柔地陪着他，用自己的方式教他不得不接受的人情世故。
呵呵！真没想到，我这个性格一路走来，还能遇见这么多人，这么多可爱的人。
然而，刘帅的音容笑貌又钻进方铎的脑海，他一次次被人嫌弃被人欺负的样子像高清电影一样在方铎的脑海里来回放映。
他脸上露出一抹决绝的笑，胳膊微微抖了一下，袖口掉下来一个刀片，被他捏在手里，在手腕上轻轻一滑，这些天积压在心底的愤懑终于解脱了。
再见了，我的朋友们。
帅，我来陪你了。
徐光荣越说越起劲，最后大义凛然地说：
“这样吧方铎，只要你说出在查哪个领导，之前的那些事可以一概不追究，来，咱们走个形式，你说我记，完事之后你直接回家就行。”
方铎的脸越来越苍白，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一池水一样，池底打开了一个缺口，水正在慢慢流失。
他微微抬头，发白的嘴唇动了动，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们这种官僚，真他妈恶心。”
“你说什么？”徐光荣脸色立刻就变了，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喝道：
“方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如果不是看在叶局长的面子上，我……”
刚说到这里，他就看见方铎腿下面已经流了一滩血，在洁白的地板上异常醒目。
“快来人！快来人啊！”
“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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