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启蒙老师
丁小鹏并没有抱住泥鳅，那只是他的本能幻觉。
虽然已经没有了双手，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大脑也会发出抱住所有物体的指令，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更何况是一条粗壮的泥鳅。
当然，那不是泥鳅，那是一个人的胳膊；确切一点说，是蓝子的胳膊。
他是被蓝子救上岸来的。
喜欢找他玩的蓝子是一路寻过来的。
稀里糊涂的蓝子，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稀里糊涂地用力把他拽了上来。
那架势不像拽一个人，更像拽一条好不容易捉住的泥鳅。
已经喝了不少水，丁小鹏被拖上岸时，浑身发软，真像一条抽了骨头的大泥鳅。
他趴在那里呕呕地吐了好一会儿水，喘了几口粗气，脑子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首先看到了一双湿淋淋、脏乎乎的大脚。
他一惊，用力侧过脸来，往上瞅，看到了蓝子傻乎乎的笑脸。
“你省（醒）了？”蓝子的话音刚落，一口稀溜溜的涎水就从天而降，啪嗒一声落在丁小鹏的脸上。
丁小鹏打了个激灵，彻底醒了，用力把头挪向一边，同时高喊。
“蓝子你滚一边去，口水滴到我嘴里了，呸呸呸！”
他顺势一滚，竟然坐了起来。
彻底醒了的他看到蓝子蹲在他身边傻笑，明白自己是被蓝子救了。
他冲蓝子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心底升起一丝沮丧。
我竟然差点被淹死！
竟然是蓝子救了我！
感叹之后，觉得还是应该谢谢蓝子，于是说：“蓝子，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想起枕头底下还藏着一块钱，那是今天过年，爹给他的压岁钱。
蓝子连连摆手：“不硬（用），不硬（用），咱去偷瓜吃吧！”
他的傻劲又上来了，口角的涎水滴了下来。
丁小鹏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突然想起了他的小鹅，嘴里焦急地喊：“鹅鹅鹅！我的鹅呢？”
他四处瞅了瞅，什么也没看到。
心里一惊，赶紧起身。
这次是用他的那只右小臂支撑着往上起；身子刚起到一半，就被身高力大的蓝子一把拽了起来。
他膀子一抖，用力甩开蓝子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身子晃了晃，刚刚被水淹，脑子还是有些懵，脚步有些踉跄。
蓝子的声音又响起来：“那泥（里），在那泥（里）！”
顺着蓝子手指的方向，他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他的小鹅正在岸边的一片小沼泽地里，悠闲地吃嫩草呢。
他放下心来，同时也暗暗嘲笑自己。
原来这些小鹅会洑水啊！
我却傻乎乎地去救它们！
他摇摇头，走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刚要坐下，想起蓝子，回身说：“蓝子，你过来。”
蓝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和他并肩坐在石头上。
憋了好一阵，他终于说出口：“蓝子，今天的事对谁也别说。”
“嗯嗯，谁也不说！”蓝子回答得很痛快。
但他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一句：“对俺娘也别说。”
蓝子还是连连点头：“嗯嗯，对俺娘也不说。”
蓝子这句话提醒了他，蓝子是个傻子呀，很多事，回头就忘；其实不用嘱咐他，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别人也不信他说的话。
整个上午，他们就并肩坐在那块石头上，一边看着自己的小鹅吃草，一边等着衣服晾干。
和蓝子没有多少话可说，闲极无聊的丁小鹏四处观望。
望望天空；望望远处的虎山；一低头，看见蓝子坐在石头边，在用一根草棍逗蚂蚁玩呢。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眼睛挪开了，但马上又转了回来。
他注意到蓝子那双大脚，确切说是蓝子的脚趾吸引了他。
专心逗弄蚂蚁的蓝子，脚趾却一霎也不清闲，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并上，看上去很是灵活。
他下意识地瞅向自己的脚。
整个夏天他是不穿鞋子的，脚被阳光晒得黝黑。
但他注意到自己的脚和蓝子的脚不一样；他的脚趾比蓝子的脚趾更长，而且更灵活。
一个想法突然升上了心头。
念头一起，他的脚已经伸了出去。
他竟然伸向了蓝子手里的那根草棍。
蓝子的手抓着草棍的中间部分，上面还露出一截。
他把脚靠近那节草棍上方，停顿了那么一霎。
专心致志的蓝子，根本没觉察到他要做什么。
他把脚趾张开，先是把大拇脚趾和二拇脚趾分开，往前凑了凑。
但他马上改变了主意，直接把脚变换了一下角度，用中趾和无名趾的部位靠近那根草棍。
在离草棍几厘米的位置，他用力把两个脚趾伸直，在接触到草棍的一瞬间，猛地往里一收，竟然握住了那根草棍。
蓝子觉察到了，那根草棍现在不听他的指挥，他拽不动了。
他看到了丁小鹏的脚。
他不解地抬起头，傻乎乎地望着丁小鹏。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他的手忘记了用力，草棍被丁小鹏的脚趾从他手里取走了。
丁小鹏还不满足，把脚一直往上抬，抬过蓝子的头顶；抬过自己的头顶；一直抬到比自己的头顶还高，抬到右腿伸展的极限。
他的脚高高举在头顶，脚趾间一直握着那根草棍，正午阳光直射而下，在他的脚周围镀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那根草棍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闪着光星，眯眼望去，就像一条阳光被丁小鹏的脚趾握住了。
丁小鹏笑了，笑得很灿烂！
蓝子也笑了，笑得一塌糊涂！
不远处的北清河中，一条大鱼突然越出水面，翻了一个身，啪地溅起一朵水花，发出响亮的一声。
小鹅们受到了惊吓，呀呀叫着争先恐后地往丁小鹏这边跑来。
丁小鹏的脚慢慢往下放。
他的目光却已经从自己的脚上移开，转到那群奔向自己的小鹅。
在他和小鹅之间，有那么一小片没有水草的湿地，小鹅纷纷踏过那片湿地，鹅掌在那片湿地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迹，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精心描画的图案，又像一个个不认识的文字和符号。
丁小鹏兴奋地跳了起来。
他用那条右小臂拍了一下蓝子，高声说：“蓝子，我要给你买吃的，我要给你买一支雪人雪糕，不，买两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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