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对这样的胥吏,谈不上什么共情,微微点头道:
“本官年过五旬,为官二十余载,见过的官吏不计其数,似你这般仕途多蹇的,还是头一个。”
“所以,唐师爷今日来,是要和本官聊伱这些年宦海浮沉?”
唐恩城笑道:“那倒不是。”
“在下先前便说了,今日来,是为救督师出去。”
“救我出去?”
孙传庭听唐恩城讲了些陕西灾变的旧闻,此刻对这个言行怪异的赞画,已然没了先前的那种抵触情绪。
“请说。”
唐恩城收起折扇,终于进入正题。
“孙家世代为官,先祖有功于洪武皇帝,督师您志在剿灭流贼,既是效法先祖,又为报效圣恩。”
孙传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然刚出诏狱,又被幽禁于此,为武夫所困,只能坐视中原沦丧,大明败亡,所谓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悲哉!悲哉!”
“你想说什么?”
孙传庭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言行怪异的赞画,陷入了沉思。
唐恩城看了眼放着的孟子集注,抚须笑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这是宋末大臣文天祥的诗句。
“督师可识一人?”
孙传庭道:“文丞相?”
唐恩城摇头道:“不是他,是效法他的那位,可算是本朝名士。”
孙传庭想了片刻,忽然想起那日出诏狱的情形。
“你是说,史尚书?”
史可法这会儿正在南京六部做兵部尚书。
“正是。”
史可法,因祖上对朝廷的功勋得以世袭锦衣百户,称北京锦衣卫籍。传说他的母亲梦见文天祥来到屋里而受孕怀胎。
故名史可法。
史可法的一生,潜移默化,都在效法和他一样结局的文天祥,甚至后来周围同僚也将他与文天祥相提并论。
后来清军南下,城高池深的扬州城,半日便被攻破。作为督师的史可法竟一无所措,城破之前,将指挥权交给幕僚,自己从容不迫写了四封遗书,然后一死谢君王。虽然很窝囊,也算终于继承了文天祥的衣钵。
只是苦了扬州百姓。
可见偶像包袱真能害死人。
明代文人对圣贤托梦,有着近乎病态的偏好。所以才会有什么冯梦龙啊李梦阳啊之类的名字。
“史尚书的座师,督师可知是谁?”
孙传庭一脸敬意:“乃是左光斗,谁人不知。”
天启年间,左御史被魏忠贤关进诏狱,史可法买通狱卒混了进去。
见恩师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筋骨尽脱,史公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督师可知,当年左御史临死前给他这个学生说了什么?”
孙传庭摇头。
左光斗临时之际,对他的学生史可法怒道:庸奴,此何地也?而汝来前!国家之事,糜烂至此。老夫已矣,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拄者!(注4)
“督师,试想若史公当年意气用事,随他座师一起赴死,东林六君子,便成了东林七君子!虽可称壮哉,然于国事何益!”
孙传庭默然。
唐恩城停了一会儿,待酝酿好了情绪,扯住孙传庭衣袖,声泪俱下:
“督师,当此内外交困国家沦丧,当为大明计,为皇上计,保全性命,才是要紧!只有保全性命,以后才能与这群武夫周旋,才能效法东林六君子,成就文天祥一样的大业啊!”
孙传庭虽敬重文天祥和左光斗的为人,但骨子里,他和这两个殉道者不同,不到绝路,不会为了死而死。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本督不敢轻言生死,只求尽心尽力,是不可为,也要做下去。”
唐恩城小声道:“督师若想大义灭亲,下官可愿效犬马之劳。”
“大义灭亲?”
“便是杀了···”唐恩城用手在脖子上一抹,做出个杀头姿势。
两人互看一眼,都知道唐师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唐恩城收敛笑容,恶狠狠道:
“实不相瞒,贺人龙早想杀我,下官这些年在陕西,见他杀良冒功为非作歹,此贼做派,与当年辽镇的李成梁不相上下!”
孙传庭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老秀才,沉吟不决。
“你今日来和本官说这些,到底为何?”
“为名?为利?还是为了官位?”
孙传庭为官二十载,阅人无数,见多了这样的刀笔小吏,胥吏为了些蝇头小利,敢做滔天的大罪。
当年孙传庭初入陕西,巡视军营,遇一粮吏,竟用沙土代替大军粮米,侵吞军粮妄图鱼目混珠,孙巡抚一怒之下,将其砍死。
吏与官之间区别很大。
胥吏,出身低微,品行不一,仕途一眼便可看得到头,没什么奔头,且也没有俸禄,所以对利看得更重。
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公人,说的便是衙门里的小吏。
而官,十年寒窗,甚至更久,读的是圣贤书,上有座师,下有弟子,中间还有同年同僚,无论吃相怎么难看,多少会在乎些浮名。加之多为异地任官,凡是不敢太过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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