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眸光闪烁，片刻后闭眼长叹，摆手道：“如此孽缘，罢了。”
言罢交代好生照料，大步出得青霄楼，嘱一紫卫衣传话太子，严加看管竹溪诗社，必要时可将蓝卿瑜软禁宫中，待大军得胜回朝，再议处置，而后翻身上马，率卫疾驰向南。
得到徐麟重伤消息的明紫旌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匆匆出了帝姬府，走到半路渐渐心生疑惑，遂放开缰绳，半晌后忽勒停马匹，朝左右道：“回府。”
左右疑惑不解，仍遵令调头，明紫旌任坐骑缓行于汉清河畔，想起近日朝中走向和蓝卿瑜说的那些话，眉目深藏隐忧。
皇帝离开青霄楼后，太子亦亲来探望，太医所说与前无二，明屏舛为此忧虑甚深，赐下大批珍稀药材。他一向谦和仁善，并未为难蓝散，只是依旨命秋河围了竹溪诗社，不允进出。
青霄楼今日歇业不接客，楼馆内外皆有麒麟卫严加把手，进出的都是朝中要员，如此不同寻常，早已在民间传开，待到晚间，大都督伤重、皇上亲征、太子监国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详的阴霾再次笼上都城百姓心头，随着晚间一场冷雨浇熄中秋佳节挂起的满城灯火，天都再次清冷下来。
这一场绵绵小雨下得安静，天气却极寒，呼吸间隐约有了白汽，药葫芦换下染血的绢布，让亲兵在屋里支上火盆。
整一日了，徐麟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幸在也没恶化，武雁声心里越来越没底，低声道：“不是说伤口不深吗？怎会这么重？”
“这就是我一直奇怪的地方。”药葫芦百思不得其解，按着解业上一处暗扣，将匕首往桌上一插，知道那刀锋顺着劲力缩了进去，最终只余半寸，“你看，这么点锋，根本伤不到心脉，以侯爷的体魄早该醒了，而不是现在这般气若游丝的模样。”
“会不会是酒有问题？”武雁声眉间紧蹙，“华老有毒医之名，又曾是太医院之首，他用的药，太医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有这可能。”药葫芦掰回暗扣，让匕首的锋弹出来，想了想道：“请红萼姑娘给我打两瓶好酒，我去诗社一趟。”
“先不急，问过陆隽那小子再说。”说人人到，武雁声话音刚落，见陆隽推门而入，连珠炮似的问道：“你跑哪儿去了？三姑娘怎么回事？她给侯爷下的什么药？”
“白日人多，我不方便露面。”陆隽抻头看了看床上的徐麟，似乎没想到侯爷状况如此糟糕，面上也带了意外，“你问我也没用，三姑娘是什么人物，她要行事怎么可能让我看出来。”
“不过有一样我倒是知道。”他见二人抬眼看来，握拳清清嗓子，“她肯定不是想害侯爷。”
若非徐麟情况未卜，二人真想捶他一顿，陆隽见自己被嗤之以鼻，赶紧找补：“峡江这次出兵，可谓内忧外患十分凶险，咱们本来提心吊胆的，如今侯爷倒是留下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武雁声和药葫芦对视一眼，陆隽又道：“我觉得既然姑娘有自己的考量，咱们不妨静观其变。”
武雁声视线落在解业半晌，“三姑娘现下如何？”
“你还说呢！”陆隽一瞪眼，“张口就说姑娘有孕，太医来的时候我都懵了，幸亏小马驹子机灵，及时从华老那拿了药。”
“侯爷说的。”武雁声两手一摊，立即甩锅给昏迷不醒的主子，“要不等侯爷醒了，你找他算账？”
陆隽干笑两声，药葫芦也不禁笑了：“这事儿我能作证，侯爷晕过去前，亲口跟大伙交待，估计是怕三姑娘没了倚仗，被朝廷为难。”
只要徐麟不死，他就保有对北地三州和原麒麟军兵马的绝对控制，皇帝在重开科举和接管江南生意之后，蓝散已然失去利用价值，他大可以用刺杀一事作为借口降罪，但却不得不斟酌徐家子嗣的分量。
徐麟这句谎，是给蓝散留下保命符。
陆隽一声叹：“我是看不明白侯爷和姑娘，明明都是为对方好，就不能有商有量的嘛，咱们要是蠢一点，岂不自己先打起来了？”
亲兵送酒进来，药葫芦示意给陆隽，不怀好意地道：“陆统领智勇双全，岂会看不出来？”
陆隽顺手接酒，一脸警惕，“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
武雁声拍了拍他，“三姑娘那头什么消息也没有，给你个机会将功折罪，把解药弄出来。”
陆隽倒吸一口凉气，抬头见他两二脸狞笑，只得把话憋了回去，提溜着酒愁眉苦脸地走了。
待屋门关上，武雁声笑嗤一声：“这个叛徒，十有八九投了三姑娘。”
药葫芦微微一惊，见武雁声神色轻松地道：“无妨，他和那些暗卫都是飞凤将军的人，侯爷放他们过去，本就是让姑娘身边有趁手的自己人。”
药葫芦这才松了口气，屋里短暂安静下来，始闻外间淅淅秋雨打落轩窗，别有一番阑风伏雨的意境。
桌上灯火噼啪一声，隐含着不同寻常的轻响，二人不约而同转向窗外，捕捉到一个一闪即逝的人影。
“你去歇吧，今日我来守夜。”武雁声朝药葫芦递个眼色，待他离开，又有亲兵来寻，说红萼姑娘有事，请他过去一趟。
武雁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后，又原样合上，转身在屏风后躲了，守株待兔。
果然片刻后北窗无声打开，一个人影轻巧翻上来，手掌在窗台一撑，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音。
那人四下稍一打量，将肩头搭的一捆绳子在柜角系牢，另一头朝楼下一扔，探头比划了一个手势。
武雁声认出阿翼，暗提的一口气放松下来。
阿翼从窗口接人上来，那人墨色大氅尽被淋湿，头脸被宽大兜帽掩住大半，只隐约见到一双色泽浅淡的唇。
她进到屋里，走向徐麟床榻，却在近时停步，应是怕过了湿寒，便解下雨湿的大氅递给阿翼，再靠近时，目光落在徐麟颓败憔悴的面上，脚步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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