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想哭，“姑娘担心流言不利，想请您……尽快回真州。”
“嗯。”徐麟卸下玄铁护腕，和颜悦色，“她还让你干什么？”
陆隽纠结了十分之一瞬，决意叛变，“姑娘还说，白云宫围剿，正统帝不见踪影，以他的性情，定会铤而走险，一雪前耻。南伐的粮草正要送出都，正统帝说不定会劫粮，让属下带人去……捡漏。”
“她倒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徐麟口气颇怪，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奚落，想了想，把卸到一半的铁护腕又扣回去，“既然郡主吩咐，咱们都听安排吧。”
“啊？”陆隽眼珠子往外一凸，屁股上已挨了一脚，徐麟不咸不淡地道：“前头带路吧。”
京郊有段路狭窄难行，加上雨天道路湿滑，押送粮草的头车陷进泥坑，后头上百辆粮车都跟着停下来。
押运官骂骂咧咧地指挥兵卒往外推，那泥坑足有一轮多深，兵卒们喊着号子抻直脖筋，将要把沉重的粮车推出来，忽觉上头一重。
道旁树林蹿出一队黑甲军，为首之人一个鹞子翻身，径直落在粮车上，手中刀展臂一抡，割麦似的把一圈兵卒喉管切开，刀把上的络子在冷雨中愈发鲜红。
那人一把掀开油纸，将刀刺入麻袋，刺啦一声划开一道口子，伸手接了把粮，拇指一磨，沙子比稻谷还多。
他皱着眉，拔刀起身，嘬唇一声长哨，前来偷袭的黑甲军转眼撤了个干净。
运粮官捡回一条命，战战兢兢从车底钻出来，看着散落一地的“军粮”，脚底升起一股悚然寒意。
雨势渐大，官道上蜿蜒数里的几百粮车像一条无力困龙，官兵一片死寂。
徐麟率武雁声、陆隽等十几好手，潜伏在稍远处一视野极佳的缓坡，将官道变故尽收眼底。
陆隽暗暗一惊，压低声音道：“连朔好大的胆，那可是给皇上的军粮。”
“胆子大的不是他。”徐麟乌眸透着雪意，“不过跟你主子比起来，还都差得远。”
武雁声知侯爷心里有气，眼见陆隽已经准备哭了，发了一把善心，岔开话题道：“觉不觉得那帮劫匪的黑甲眼熟？他们想把劫粮的罪名栽到麒麟卫身上。”
“阴谋之箭，最终只会射向自己。”
徐麟冷哼挥手，率人利落退去。潜回青霄楼已是深夜，陆隽这一趟出来时间不短，不放心三姑娘那头，正打算溜，忽见徐麟偏头过来，一瞬不瞬盯着他，视线冻得人头皮发麻。
“她好吗？”轻低的三个字，倾注着深沉的惦念。
陆隽如蒙大赦，他之前每日报告三姑娘饮食起居，已经养成习惯，背得十分顺溜，岂料徐麟越听面色越沉，末了道：“我今晚过去，你知道该怎么办。”
陆隽深吸一口气，狗腿点头，“属下今晚就是聋子瞎子，瘸子傻子！”
徐麟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赶苍蝇似的，“滚吧。”
陆隽溜得快，潜回兰林殿时唯恐说多错多，只将军粮都是沙土一事报了，好在蓝散心思都在事上，并未生疑。
明屏舛撕下伪装，应是打算动手篡位了，有那位花魁在峡江“陪伴”，如无意外，贞武帝明光珏再也无法回到天都。
明屏恶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天都兵力空虚，几千兵用得好，一样可以撬动天下。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想借这趟浑水，变身真龙。
蓝散眉目掩在氤氲灯光的暗影，唇边挑出一丝冷笑。
云禧催她歇，侍候她上榻后，熄灯退了出去，偌大寝殿空空荡荡，暖炉烘不热，连阴雨沙沙作响，像暗处潜行而来的蛇。
脑中念头如杂芜野草蔓乱生长，双脚和小腹凉得发麻，蓝散身上累，偏偏总是在半睡半梦间徘徊，直到迷蒙间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体温，以为自己入了梦，渐渐舒展四肢，安睡过去。
太子明屏舛却注定无法安寝。
秋河连夜进宫，回报京郊军粮一事，这人长着忠厚脸，下手丝毫不犹豫，收到消息赶过去，问清经过，果断将押粮队兵卒尽数灭口，就地用粮土埋了。
如此一来，只要嫁祸给劫粮的黑甲，就没人知道粮车里是什么东西。明屏舛觉得天也助他，目中幽暗，“如今坊间多有麒麟乱世之言，天下已然将黑甲军视为不祥，就算徐麟能醒，困于血统之争，于孤也没什么用处了。”
秋河思忖道：“明屏恶与大都督宿有仇怨，都中既然有他麾下余孽潜伏，伺机向大都督寻仇，也在情理之中。”
明屏舛偏过头，笑道：“孤果然没看错你。”
黤黮夜阴，北方孤星若隐若现，昌平坊不复往日热闹，一些没客人的楼馆早早打烊关门，青霄楼的迎门小厮双手揣着在袖里，靠着门框打瞌睡。
忽闻一片脚步声，一个激灵睁眼，下一瞬便觉脑后剧痛，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数十名孔武敏捷的蒙面杀手涌入青霄楼，大门在领头人身后徐徐合上，杀手无需命令，分头行事，利落地将宾客敲晕。
领头人扯下面巾，正是竟门指挥使秋河，他从“杀手”中间缓步走出，仰首对上楼上那人俯视而来的目光，肃杀的面庞倏然露出笑容。
“大都督，脏活儿有兄弟们在，就不劳您费心了，只是这楼，怕是要红萼姑娘破费！”
红萼掩唇轻笑，“不打紧，左右记大都督账上。”
众杀手纷纷笑着扯掉面巾，他们都是于春江在锦衣卫的兄弟，秋河本名于秋河，更是于春江亲弟。徐麟在外找寻蓝散那半年，并非掩耳不闻朝中事，得知薛怀显在都中仿镇抚司建立竟门，视为隐患，早早去信于秋河，让他们打入其中。
徐麟双臂大张，按于栏杆，乌眸快意，“待大业成，与君同欢！”
“待大业成，与君同欢！——”
呼！——
翻倒的灯火攀上漫漫红绡，吞没雕梁绣柱，火焰在眼底烧，眼看它高楼起，眼看它楼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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