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从都不归帐中出来，单手负后而行，停步时已立在李玄帐外，隐闻帐中人道：“……这篇文章意在指出，治国政策也应随时而移，某一时期造福国民的良策，若不能跟随国情变易，僵化延用，同样会成祸国殃民的弊政。所以评价国策优劣，应结合当时国政民情，而不是站在当下简单批判或赞扬。”
都不愁想了想道：“便如当朝文武差待，从的是前朝旧政，放到如今，便是导致国境不稳的下策了。”
帐中静了片刻，都不愁见她默然不语，道：“先生，我说错了吗？”
“你年纪尚小，不必一蹴而就，若有不通之处，可暂记下来，日后向名宿大儒讨教。”她轻咳两声，面上有了倦意，“回头徐将军下关，跟他说我有事相商，请他过来一趟。”
“是，先生。”都不愁恭恭敬敬地退出来，出帐时看见徐麟，怔了一下，“将军。”
蓝散闻声，越过帐帘向外看，视线与徐麟相接，眉梢微扬，“徐将军这听墙角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
徐麟越过都不愁，不请而入。他头回来蓝散帐中，只见室内陈设虽简，却纤尘不染，一应用物只得青白二色，连笔搁和笔杆皆是高白和田玉所制。
他在桌案边撩袍坐下，捡了她的笔把玩，玉质细腻微凉，像人，“我看李大人这儿都是好东西，光这支笔，就够关里吃两个月了吧？”
他刚从战场下来，尽管身未沾血，却自带一股冷铁般的杀伐，配上揶揄玩味神情，当真有种目空视轻的狂。
“放着县衙的金山不拿，盯着我这点零碎？”蓝散倒了碗清水给他，在对侧坐了，“今日敌袭，可与你前日被伏杀有关？”
徐麟点头，“前日的北川斥候队无一返回，奈布花儿势必要谨慎估量潼泸关战力，今日只是一场试探，在摸清防卫之前，北川王不会发动大规模的主力战。”
蓝散接道：“如果潼泸关内有北川细作，就很难说了。”
徐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王焕和卫开阳如今被一堆石头所困，太子按兵不动，好像都把你给忘了，李大人慌不慌？”
蓝散假情假意地道：“我瞧你气定神闲，一点儿不像刚从命悬一线的战场下来，徐将军枪若定海，我等也跟着心定得很。”
徐麟挑着淡笑，“最好是。”
“北川探战，兵事将起，我要是王焕，为防朝廷起复你，一定会先发制人，除了你，再以御下不严之罪调离周青海，由卫开阳挟制麒麟军。”蓝散缓缓喝了口水，“若你只是徐麟，私贩军械就足够杀你，但你还是长兴侯独子，长兴侯在北地的影响不容小觑，他们必须有更充足的理由。从宋小亭带着那批财宝进入鸡鸣县开始，幕后的人就是想你来背这口锅，这事即便和王焕无关，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徐麟转着笔，挑唇笑，“我为何要老实等人杀？”
“太子身边有个人，叫宋忠，徐将军眼高于顶，大抵没听说过。”她唇上水润，笑意可人，“太祖末年，洪海涛不服凉国公案判决，于蓝氏诛族当日，率部谋反，此人力拔千钧，以一人之力扛住万斤重门，力破蓉州后，策反凉国公西南旧部，彼时大晟五十万兵马，无将领愿意前往迎战，就是这么个棘手的人物，入驻蓉州当夜就暴毙而亡了。据说见过他死状的人，全都连夜遁逃。身为锦衣卫千户，宋忠至今仅杀七人，跟其他满手鲜血的番子相比，简直算是菩萨，可若算算宣文年间死因不明的武将，差不多也就这个数。”
徐麟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你是豺狼虎豹，当然不在乎阴沟里的鬣狗。”她撂下茶盏，“可你猜宋忠往哪儿去了？”
“动不了我的，自然也动不了长兴侯。再厉害的鬣狗终究是狗，连上桌吃肉的资格都没有，拿什么比划？”徐麟托着笔，眸光像欣赏一柄绝世好兵，“至于卫开阳，他是未开的锋，不经磨砺，握不住麒麟军这把重刃，说不定反被砸了脚。”
“祸莫大于轻敌。”她面上神情说不清，“刀总有开锋的时候，越是好刀，越要用上乘的磨刀石。太子下棋从无闲笔，不然你道鸡鸣县为何来的是他？”
“吓唬我？”徐麟把笔搁回笔架，“卫开阳既没查到杀害宋小亭的凶手，也查不到那笔财宝的去处，李大人坐不住了。如今这案子连连家都没牵扯进来，你想找出连家背后的人更是痴人说梦。你需要我帮你撕开一道口子，把事情闹大，可凡事讲究有来有往，你又能给我什么？”
“我能给你……一段故事。”蓝散笑得凉，倾身眯眼，“麒麟军主将徐麟意图谋逆，欲将藏匿于江南的军资运入北地，无奈碍于北上物资躲不开朝廷的层层盘查，便利用范统建园的机会。大笔银子不好发运，但价值千金的宝石却可轻易夹带，宋小亭受你驱使帮你裹带财宝，并留在范统身边帮你看顾。你引本官去县衙，想要借我之手除去范统，替你做见证，却未料宋小亭为求生路向我求救，以致雨花玛瑙事败，于是你便杀人灭口。”
徐麟要忍不住为这向壁虚造的本事拊掌了，“宋小亭若是我的人，我为何不早些灭她的口，以致平白送人把柄？行军打仗，用的是实打实的军粮兵械，别说一堆石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没有粮路还不如废铁有用。”
“李大人草蛇灰线，挖得一手好坑。”徐麟勾唇冷笑，“想逼反我，何须费心罗织构陷，你好好求，我说不定就应了。”
“哦？”她从善如流，“那我求你。”
徐麟目色揶揄，“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她无赖摊手，“可我身无长物，怎么办呀？”
徐麟微微倾身，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轻勾她下颌，“别妄自菲薄，光凭这张杀人不见血的巧舌，就有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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