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到底没看成，黎宪临行前有不少细节有待商榷，蓝散在前堂议事，风毛领系得严，徐麟就在侧首陪着。
他倒轻易不言语，但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无论身形还是气场都实在难以忽视，除了几个老家伙，底下的多少有些战战兢兢，清一色低头答话。
蓝散趁人不注意，用脚尖轻踢了他一下，暗示他走，徐麟装不觉，从桌上小泥炉提起茶壶，给她续上本就满当的姜茶。
婢女的活儿都让他干了，云禧无事可做，抱着手在后头打瞌睡。
黎宪捏着一把质料上乘的象牙骨扇，“江南粮户北上过境禹州，免不了跟贾孝廉谈，但咱们的底线不能失，这一趟走好了，日后就是北地的一条粮道，走不好，无论让粮户损失还是畏怯，往后再从江南买粮都要难上加难。”
彭闻义在周青海身边时捞不着仗打，一听打仗就像赌徒闻见骰子哗啦响，摩拳擦掌，“贾孝廉手底下有私兵流寇要养活，粮食过境，他定然要扒皮，虎口夺食，就得动兵。”
“贾孝廉如今紧盯着真州卫，我们一动，他必然有应对。真州卫不惧战，只是仗一打起来，粮户恐怕不敢再来，三姑娘这条路就算毁了。”这几日天冷的快，徐广平的老寒腿犯了，今日来的是副将秦戈，表字翼舟，长了张圆脸大眼的娃娃脸，快而立的人看着像二十，这些年徐广平渐不管事，真州军务大都落在他身上。
“实在不行，就用银钱。”蓝散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我还有些钱，应该可以牵制贾孝廉一阵，先把当务之急解决再说。”
“贾孝廉是个睡棺材都伸手的死要钱，与其用你的嫁妆填，不如让麟翼营去。”徐麟开口道，“麟翼营在皎州，绕道江南不算远，正好跟黎宪一道返程，可做粮队护卫。贾孝廉识时务便罢，若敢狮子大开口，就让翼舟和麟翼营南北夹击，把禹州拿下来。”
“世子此法可行。”秦戈赞同，计划便就此议定下来。
善州诸事待决，徐麟晚间就得往回赶，议事一结束，他在院外叫住黎宪，叮嘱几句，转身时见都不归正拄拐往外来，上前扶了一把，和他一道往外走。
前厅烘得热，二人冷惯了，一道在院外小径上缓行，吹吹冷风。
都不归拄着拐杖走得慢，为了站起来，他每日针药不断，苦头挨得比打仗时还多，但这人心胸宽敞，不将伤病放心上，就算话说不利索的时候都能跟徐麟哼哼啊啊地闹，反是都不愁走的这段时间，整个人显露出几分愁意。
徐麟有意宽慰，“我跟卿瑜谈过，书本上的东西是死的，以如今局势，让不愁历练历练没坏处，既已决心放他出去闯荡，就别瞻前顾后，连累孩子也不安心。”
“要不是我现在这样，那小子起码还能过上一年半载无忧无虑的日子。”都不归虽如此说，但面无怨艾，“如今北境军和朝廷胜负难分，麒麟军想在浑水里趟出条路，即便是你和三姑娘联手，怕是也不容易。且不说朝廷压根没把北境军和麒麟军分开看，这仗根本败不得，就算将来王爷御宇，有些事也不好说。”
这话只有都不归敢当着徐麟的面说，他是徐麟挚友，此番意在提醒。
徐星赴是庆王明光珏一手栽培的将领，他们的感情曾经非常深厚，这也是他不问前途，自愿被贬戍潼泸关的主因。但君不器在鸡鸣县的布置无法用无意来解释，即便如此，以徐麟的城府，他大可以装作一如往昔，以在未来的君王面前争取最大的利益。
然而徐麟在大业未定前，选择和庆王府分道扬镳，甚至用对等的关系、合作的姿态面对庆王，除非他有一争天下的野心，否则未见得是件好事。
“如果我只是我，不计前嫌还是睚眦必报都无妨，但我是麒麟军主帅，身上不仅牵系着五万袍泽的荣辱性命，还有侯爷和卿瑜。卿瑜非寻常女子，我与她做夫妻，护她周全、使其安身立命不够，还须让她不负屈违心、不拘束难伸，方算不负。”仲冬万物苍白，树束生涩，徐麟单手负后，乌眸浮了层润透暖光，“若等将来论功行赏，她之前途皆系帝王恩典，只有大业未成时，才能和庆王府坐在一张桌上谈。”
“所以挤走连家，拿下善州不是目的，你要用军粮让庆王爷承认她蓝家后人的身份，变相许诺替凉国公平反。”都不愁点在地面的拐杖停顿须臾，旋即一声笑叹，“徐星赴啊徐星赴，当初斗得你死我活，到头却做了夫妻，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的确莫测。”
“别跟个怨妇似的。”徐麟打趣道，“你原属庆王麾下，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机，过段时间身体大好，考虑回去吗？”
都不归想了想，“北境军中，周青海那批老将岁数都不小了，不知道还能在马上几天，张玉山是个火铳子，君老道居心莫测，这么一看，将才凋敝的有何止是朝廷。要是原来，倒也能回去搏个出头，如今……算了。”
“长风破浪会有时。”徐麟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都不归嗤道：“会个屁，听不懂，是兄弟就喝酒去。”
“你脸不要了？”徐麟将他送进屋，都不归屋里简单得像军账，只案上养一枯萎花枝，酥骨无花，看不出品种。
“着急陪媳妇就直说。”都不归把拐立在门后，掉过身轰人，“赶紧去吧，惹千年狐狸吃醋，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哪儿来的自信？”徐麟调侃一句，目光从花枝上敛回，叮嘱几句安心养伤，方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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