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间熟悉的幡子映入眼帘，远远传来几声吆喝：“漠北边醪糟王，美酒不如醪糟强，客官们走过路过，来碗驱寒补身的醪糟喽！”
“停一下。”蓝散吩咐一声，将窗打开了，老何有眼力见，赶紧迎上来招呼：“客人来碗醪糟？”
他看清车里的人，行礼道：“老何眼拙，竟没认清是姑娘，您跟徐将军一道来的？”
“他在善州，过段时日才能回来。”蓝散温和道，“你们从鸡鸣县南迁而来，都安顿下了？”
“是。”老何笑得满足，“府衙给咱们建了籍，还分了公田和摊档，收益五五，只要不偷懒，个把年就能赎成自己的。”
“那便好。”蓝散颔首，“若有困难，只管来找我，我现今在长兴侯府。”
“晓得晓得。”老何连连点头，“我们都听说了，您跟徐将军就要成婚了，恭喜！”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摊档，回来时手里提个油纸包，“您一向爱吃小店的豌豆糕，这是我近日琢磨的新口味，姑娘尝尝。”
蓝散托着纸包，拈了一块放进嘴里，仍是入口即化的甘甜，只在回味之余多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梨子清香，“加了梨花蜜？”
“是秋梨糖。”老何笑道，“徐将军在何记养伤时常吃这个。”
“清甜可口，确比原来好。”蓝散温然一笑，“回头我让人送去善州，也给徐将军尝尝。”
“您喜欢就好。”老何面上欢欣，推拒了南卉递来的银钱，“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贺仪，回头我再多做些送到府上，权当向您和徐将军贺喜了。”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蓝散谢过老何，坐回车中仍抑不住笑意，南卉悠悠叹了口气，打趣道：“没想到世子为你连口味都改了，从前只听过睹物思人，原来还有吃糖思人。”
马车辘辘向前，蓝散唇边笑意渐淡，她想起了那半包秋梨糖。
徐麟在命悬一线的日子，曾靠着他所厌恶，却是她偏爱的味道活下来，所怀的一定不是她曾以为的痛恨。
蓝散一直以为她和徐麟之所以能在勾斗和戒备中走到现今，除了近乎玄学的彼此吸引，也靠运气使然，但事实证明，徐麟的爱比她想象的早，也比他自以为的深。
车厢内沉默下来，南卉把汤婆子搁到她手里，柔声问：“想世子了？”
蓝散敛回神思，“造船和水战都不是麒麟军擅长，很多事要从头开始，星赴军务繁忙，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
南卉安慰道，“正月初六是你们的婚期，如今侯府上下都在为此事张罗，他怎么都要赶回来过年的。他爱重你，定然不会让你久等。”
蓝散“嗯。”了一声，南卉见她眸中隐有遗憾，知她喜事将近，定然思念亲人，便握了她搁在膝上的手，“你若愿意，我代你家中长辈送你出嫁，可好？”
蓝散回握她，“我和南姨虽相识日短，却得您关怀备至，心中十分感念，早已将您视为亲人一般。”
南卉颔首，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蓝散自然又想到徐夫人，道：“南姨和徐夫人是挚交好友，可知她葬在何处，我想去祭拜一番。”
南卉坐正道：“徐夫人并未葬在真州，你若有心，侯府后堂立有她的长生牌位，去上一炷香也是尽心意。”
蓝散缓缓眨了下眼，“星赴往日跟我提及徐夫人，自觉母亲早逝乃因家中变故，他又执意从戎所致，是以常有亏欠。我不知道如何解他心结，若徐夫人泉下有知，应也不愿见他自责多年。”
南卉并未多说，“徐夫人乃纯善之人，她之病逝和世子无关，生者当向前，你和世子切莫因此自责。”
马车转上粮店街，彭闻义放缓车速，蓝散隔窗外望，只见粮铺米店门外竖着的价牌上，白米价格已涨到二两一石，铺子外头门可罗雀，维持秩序的真州卫兵大多闲着。
店铺门口的伙计抻着懒腰，“老侯爷压了许多日价，家家米缸都有底，自然不会再花高价囤积，涨上天也没用啊！”
另一人道：“你说的是家有余庆的，就算压到八百文一石，也是翻了倍，照样有人要饿肚子。”
“不至于。”伙计眯着眼晒太阳，“世子爷大婚辟府，在南城坊开工，招募了一大批工人，包吃包住，城里吃不上饭的都去那儿了。”
那人奇道：“冬日也能施工建宅？”
“烧水浇开冻土呗。”伙计高声道：“就是慢，但慢有慢的好啊，这营生怎么也能管到开春了，干完工正好赶上春耕，啥也不耽误。”
那人连连点头：“我还说老侯爷一向节俭，怎么突然大兴土木，原是以工代赈……”
马车缓缓驶过米店街，后头便听不清了，蓝散忽来兴致，让彭闻义调头去了城郊工地。
清冬远山可见，积雪凝于苍翠之巅，热泉温经处，冷雪晴阳下蒸腾着一片仿若仙境的白雾之地，其间隐闻人声，走得近了，见一众工匠正干得热火朝天。
工头认识侯府马车，喊了一嗓子，众人纷纷撂下手里的活计，聚到马车前，要给徐将军磕头。
彭闻义怕冲撞蓝散，赶紧将人拦了，众人这才知道是世子的未婚妻子，不敢造次，连连告歉，正欲退下，忽闻车中人道：“诸位冒着凛冬严寒烧砖铸石，此间饭食衣宿若有不足，只管说来，不要见外。”
她说话温柔轻和，外间工匠很是感恩。待人群散去，蓝散推开一角窗往外看，徐广平选的地方好，远有北地上出重霄的层峦开阔，近有江南蟠绕婉转的溪湾潺潺，冬日素裹亦有致，清幽不闻嘈杂，且与市坊相去不远，可谓闹中取静。
南卉顺着望去，“姑娘喜欢吗？”
蓝散浅笑，“夏可踏青、捉鱼、洗泉，冬可卧雪、嚼梅、冰嬉，身在江湖之远，却不离烟火气，徐伯伯眼光好。”
南卉眸光落得远，少见地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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