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带亲兵经过燕栖山时，飞骑营正将麟翼营众将士从山中深坑抬出。
尸身整齐摆放在雪地里，都不归由头走到尾，将身形类似都不愁的都仔细看了一遍，再从尾找到头，仍无所获。
兵卒们对照名册，一一验过诸位阵亡将士身份，武雁声走到都不归身旁，把一本染血的《广贤集》交到他手，重重在他肩头按了一把。
都不归用衣袖抹去书上灰泥，目色难辨。
众人收殓麟翼营袍泽尸身回城，已是深夜，都不归一进侯府就去了西院，抬首间，见南卉正立在暖阁外的阶上，视线落来，不露声色。
都不归与她对视片刻，身子一矮，噗通跪在雪地里。
南卉立在阶上不动，“都将军这是干什么？”
都不归恳切道：“不愁现在何处，请宫主明示！”
“时机已至，该是他背负起责任的时候了。”南卉走下台阶，停步于都不归面前，“多谢都将军对他的十年养育，日后山长水远，你再无需为不愁挂怀。”
都不归陡然抬头，一把抓住即将离去的南卉裙摆，想说的话在触及她冰冷目光时生生咽下。
他收回手，一叩到地：“都不归愿随宫主成就大业，万望宫主成全。”
贴地的风呜咽着卷起薄烟似的雪沫，南卉衣袂轻扬，似在分辨他话中真假，良久道：“都将军，请起吧。”
蓝散这场毒发来势汹汹，去势却如抽丝，加上腿伤下不了榻，旁人不敢轻易打扰，院外更由武雁声亲自守着。
秦戈清理战场时，在城下找到了季摇光的尸首，一身骨骼尽已碎了，腹部还穿着断刀。他命人将尸首好生收殓，到侯府问蓝散的意思。
蓝散隔着屏风听完，半晌没做声，武雁声见状道：“昨日都不归也问过此事，说是想去趟季姑娘老家，代为安葬。”
“也好。”蓝散默了片刻，心知都不愁下落不明，都不归心中必然悲痛，离开一段时间未尝不是纾解，“你派人去趟天都，把季摇光的刀送给卫开阳。”
武雁声应下，蓝散又道：“如今咱们拿了禹州，江南粮道无忧，我最近腿上不便，去不了前堂，你代我向庆王世子致谢，顺道给他吃颗定心丸。”
武雁声道：“贾孝廉死了，禹州如今一团乱，侯爷的意思得派个人过去管，至于人选，想请主子拿主意。”
“日后粮商往来皆在禹州中转，没个明白人不行，侯爷若舍得，我想跟他借袁先生过去。”蓝散顿了顿，接过云禧递来的药，端在手上没喝，“至于守将，你觉得彭闻义如何？”
“他在周老将军麾下多年，虽然没有成名的战役，但能当上一军副将，是有真本事的。”武雁声有一说一，“况且今次真州守得好，主子论功行赏，当的。”
云禧眼见药要凉，示意她趁热，蓝散故作不见：“江南粮户此次受了惊吓，要请侯爷好声安抚，价格不妨在原来承诺的往上调一成。”
“此间事了后，我想你亲自带人送江南粮户回去。”云禧眉都要挑飞了，蓝散无奈，一口气将苦药喝干，接水漱口，方继续道：“西北五卫虽然暂时退回沣州，但只要太子不死，迟早要卷土重来。大晟三足鼎立之势已成，江南是天下粮仓，光靠黎大哥从前的老交情不够，麒麟军要站的稳，得有人手扎根江南，才算牢靠，这次南下，我让黎大哥和你一道。”
“多谢三姑娘。”武雁声知道，她把多年经营尽数交给麒麟军，是在安排身后事。他一时沉默，听见屏风那边断续咳嗽着，恐误她休养，事一说完，就和秦戈告辞退了出去。
蓝散精力不济，几句话已显疲累，喝完药便躺下了，可身上寒意砧骨，辗转难眠，云禧见她不好睡，就在旁边坐下陪她聊天。
她性子天真活泼，又存了逗闷的心思，捡着趣事说给她听。蓝散边听边笑，神思却乘着南去的风，一路飞到天都。
腊月二十八，北境军与涂恒志及各地勤王军于天都郊外武城坡胶着之际，夏勍尧率麒麟军主力直捣黄龙，黑甲大军出现在无人问津的朝光门前，墨色狂浪劈裂天都二十年的宁静，撞向巍巍皇城。
北境军打了那么长时间，始终被拖在都郊，骤然出现的麒麟军打了金羽卫一个措手不及，消息被送进宫时，持续多日的零星小雪密集起来。
天都的风雪没有北地那样凶，但对素喜温暖的都城百姓来说却足够冷。
老大人们冒寒进宫，在武英殿议了两个时辰，想要找出堪能对抗徐麟的将领。
宣文帝不惧，麒麟军再是战绩彪炳，想要凭借不足五万的兵力拿下天都，也是天方夜谭。
但没人想到天下第一城、大晟国都破得如同儿戏。
徐麟率亲兵赶到朝光门外时，正值腊月三十子时，本是辞旧迎新的良辰，往年此日天都不做宵禁，举城百姓上街守岁，四执事库太监会燃放烟火，宣文帝登上清时万古楼，设宴群臣，接受都中百姓朝拜，并赐下来年恩典。
天都虽未破城，麒麟凶兽的阴影却已经笼罩在都城上空，无论皇宫还是街道都死寂一片，百姓们不敢点上新灯，纷纷避在家中，战战兢兢观望局势。
子时将至，骤然炸响的烟火撕裂夜的掌控，在天都上空散开绚烂的花树，不明所以的百姓推窗往天上瞧，除夕烟火如约而至，火树银花好似挂在空中的万家灯，照彻天都的不眠夜。
朝光门内廊的灯突然熄了，耀光明灭的烟火反衬得这里更加幽暗，守门金羽卫摸不到火折，未出口的骂声僵在喉间，黑暗中鲜血无声喷涌，把墙上未更的旧灯染成应景的红，被烟火分神的袍泽没有留意，他很快步了同袍的前车之辙。
隐藏在金羽卫当中的刺杀小队在漫天绚烂中收割人命，门廊守军被清理干净，夜空中的烟火甚至还没燃尽，厚逾一墙、重达数千钧的朝光门缓缓向内打开，麒麟踏马而入时，城上守军的神臂弩甚至没来得及上弦。
天都城是块包着钢铁的软金，只要在外层坚壳上开个口子，穿透不是难事。
难的是软金中间还有精钢，徐麟没有时间，他不能把自己陷入任何一场负隅顽抗的持久战，所以在抵达宫门前，他必须保证皇宫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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