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雁声眉目也阴沉，见唐媪情绪大恸后老迈难支，扶人在院中一旧凳坐下，摇井倒碗水给她。
唐媪摆手辞谢，稍微平复下来，“老奴听说皇上在重查蓝氏旧案，夫人一生自责遗憾皆因此事，老奴愿去殿上道明原委，全夫人遗愿。”
徐麟侧过身时，眸中翻涌的诸般心绪皆退去，唯剩乌眸深不见底，“适才听唐媪所言，似是想离开天都，可有去处？”
唐媪答道：“老奴是善州宏乡人，家中有一侄子靠打鱼为生，去年曾捎信让奴回乡养老，那时世子正好在北边打仗，道路不通，后来改天换地，侯爷又故去。老奴便想着在都中等一等您，但真等到世子来，却又犹豫，不知道将旧事相告，对您是福是祸，就这样一日日耽搁下去。直到武将军找来，终于再见世子，将夫人之物亲手交托，也算此生无憾了。”
她颤颤巍巍站起，握住迎上前来的徐麟双手，殷殷叮嘱：“夫人说：唯有前事不惑，方能来日不畏。她将这匣子交给老奴，并非想要世子困于血脉和旧事，只是想在您欲知答案时，有人能坦然相告。”
徐麟重重握住她干枯的手掌，“唐媪放心。”
他又细问了唐媪侄子，命武雁声派人护送唐媪北上善州投靠，顺道把善州大狱里的关长河带回来。
武雁声应命安排，从唐媪家中出来时斜，日已转入山阴，陆隽底下人来报，说今日昌平坊花选，三姑娘带着云禧去看热闹了，让侯爷不必回诗社，径去昌平坊寻她即可。
虽是先斩后奏，这一声来告却颇有报备行踪的意思，徐麟此刻对她半点硬气也提不起来，翻身上马，径向昌平坊飞驰而去。
上次七夕赶上朝廷处决孙逊直，民间便在处暑来临弄了个花榜。虽有夸大之嫌，也侧面反映花魁难得。
花榜分四考，初考即色，看量身、容色、神态，形容为上。考法十分简单，美人分三列，从汉清河上“阑珊”“三生”“蒹葭”三座石桥走过，桥上桥下自有购了绢花的客官，只要能得到三枝相赠，初筛便算过了。
今年花选走了多多益善的路子，各馆售卖的绢花直比去年多了五倍，价格则降到三成，颇有普天同庆的意味。
自从麒麟破都，贞武立朝，天都始终弥漫着一层肃杀底色，直到花选才终于有了两分昔日晟都的人稠物穰。汉清河两岸人烟阜盛，身着玲珑纱衣的美人款款从桥上而行，环肥燕瘦，百花争妍，更有平地起舞、清歌娱人者，引叫好无数。
蓝散一身青衣文士打扮，抖搂一把象骨美人扇，上绘卧雪咀梅图，好不风雅，她随手买几枝绢花，不仅陆隽，连云禧和阿翼都分得一枝。
她见云禧老是犹豫，便朝一个身段形貌都不错的一指，替她拿主意。阿翼最出息，拿一两银子的绢花去小摊上换二钱的糖人，被云禧笑话半天。
陆隽寸步不离跟着，忽见前方一阵嘈杂，一队骑手闯入群芳，惹出阵阵娇呼。
汉清河两岸严禁策马，众人正待看谁如此大胆，见那为首男子翻身下马，将通体墨黑的坐骑交予亲兵，大步走来。
徐麟身形高大挺拔，人群中丰标不凡，一眼便见，他如今掌天下半数兵马，威严日赫，所过之处，人群不敢拥挤，纷纷让路，目光不自觉追随。
熙攘喧嚣的汉清河岸因为他的到来短暂安静，直至他停步面前，蓝散从他黑沉无波的眸中察觉他情绪不高，将手中尚未送出的绢花递去，唇边绽开一抹微笑，“群芳满园，武安侯也选一个吧。”
“是武安侯！”旁边有姑娘听见，将徐麟身份四下传开，下一刻汉清河岸再次沸腾起来。
武安侯兼天下兵马大都督，年二十有六，身强貌彦，尚未娶亲，都中女子多有心折神往，若能得他青眼入府为妾，还要那劳什子的花魁作甚！
以二人所在为中心，花选姑娘纷纷向他聚拢，若非见他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造次，怕是要争先恐后扑跌上来。
蓝散似笑非笑地着看，神情带些调皮，徐麟望着她，忽觉压在心头的阴霾在那犹带神光的目色里烟消云散。
拥塞的人群将她挤开，徐麟唤声“小心！”，探臂拉住蓝散手腕，将人带进怀里。
陆隽等一众暗卫骇出一头热汗，果然徐麟再抬眸时，眉目不悦。
他衣袖一紧，垂首时恰逢蓝散仰头看来，她双眸弯弯，唇角延笑，“既是玩闹，侯爷别生气了吧。”
明明寻常称呼，这声侯爷听在徐麟耳中，却别有一番撩拨，徐麟看她片刻，眸色和软下来，抬手将那绢花在她袖口别了。
众人这才留心这眉清目秀的文致书生。
楼馆的姑娘都是什么眼力，仔细一瞧，不难看出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恍然大悟，更有娇笑着打趣：“这位公子身段风流，若是换上女装参选，必能入围。”
“岂止，依我看，可入三甲。”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放浪子不知前情，竟要给蓝散簪花，陆隽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赶紧上前将人提溜了扔远。
浪子色胆包天，本想挣扎一下，对上徐麟不咸不淡睨来的目光，顿觉那道眼风犹如实际，结结实实抽在脊椎骨上，直叫人手麻脚软，尴尬地转过目光，再不敢朝二人方向多看一眼。
徐麟眸色凉，回头时斜她一眼，“你收敛些，勿对他人露笑，招蜂引蝶。”
“侯爷当真宽于律己严于律人，这些狂蜂浪蝶可不是我招来的。”蓝散忍俊不禁，“昌平坊若选男花魁，以您人气，当之无愧。”
“你卖我倒是痛快。”徐麟见她笑，自己也板不住脸，屈指在她额头上一记轻敲。
云禧捂嘴偷乐，另一手捂住阿翼双眼，小马驹子自回天都，一直被武安侯欺负得够呛，这下更是气得快尥蹶子了。
“请诸位宾客登观花台——”
满堂花醉三千客，汉清河上飘来数不清的浮水花台，随波清漾间，如花如舟如鸟兽，浮水流光中，样式各异的霓虹台各立美人，此乃才考，看歌舞琴画。
两岸青石路挤满百姓，各坊在楼上各层均设供官贵选花的观台雅座，白银十两只能买个边角，可若没个身份头脸，黄金百两也进不去门。
徐麟对这些无大兴致，奈何蓝散要看热闹，一行人上青霄楼，因人多眼杂，没去楼外观花台，只在三楼一处临窗雅间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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