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有今日之事，这二人又岂能善了？”蓝散语声平淡，眸中却隐含嘲讽，“自古帝王最不想看到的，是军中铁板一块，祖父就是前车之鉴。如今徐麟渐得军心，皇上正愁寻不到他的错处敲打，否则又怎会明知薛怀显为人，还派他来传我进宫？”
当面说人老子，还是九五之君，蓝散虽不客气，却足见对明紫旌心存信赖。
明紫旌沉默须臾，“父皇赏罚皆在一念之间，你虽有徐星赴可以倚仗，但如今军中派系林立，想要借机对付他的大有人在。”
清晨的街道寂静清冷，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声响，蓝散给她续茶，道：“徐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顺水推舟。薛怀显是伤是死无甚差别，帝姬今日来，救的不是我和徐麟，而是薛怀显的命。”
明紫旌倏然抬眸，却未从蓝散温润面容中找到蛛丝马迹，复又垂眸于茶盏，道：“我承认父皇性情大不如前，很多决定我并不认同，但我此次来，是受兄长所托。兄长风光霁月，曾不惜余力协助你们解困真州，你说这话，可是连他也要质疑？”
她见蓝散不语，眸色渐渐凉淡下来，“我知你心机百变，但定人罪名需有实证，尤其那人还于你有恩。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助你们，一因和徐星赴的袍泽之谊，二因你蓝氏后人的身份，但这些都只限于保你性命。”
蓝散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谢过帝姬了。”
明紫旌看她片刻，知她该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叫停马车，上马先行一步。
徐麟拨马靠近，敲了敲窗，从马上俯身看来：“怎么了？”
蓝散抬眼瞧他，故意苦脸道：“枉做小人，把人惹生气了。”
徐麟笑哼一声，“被你哄未必是好事，能让你惹生气，大约是得你青眼才有的殊荣。”
清风徐过，拂动她额旁浅发，也吹散蓝散一时忧虑，她不由笑起来，“武安侯挺会劝慰自个儿呢。”
“那能怎么办。”马车转上正阳大街，恢弘的天极宫屹立前方尽头，朱红宫墙后天光如扇，明明是阴日，却耀得人一阵目眩。
徐麟收回远眺的眸光，复又看向她，“一会儿进宫，凡事交给我便可。”
“你已杀了张鑫，还将薛怀显打成重伤，难不成还要带着麒麟卫堵到宫里？”蓝散微笑摇头，“星赴哥哥放心，我既然敢回天都行事，就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若在从前，话说到此处，徐麟必不会再多过问，如今的他却不肯松口，“就算没有旧案和前朝的事，皇上想牵制我，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拿捏你，这一关没那么容易过，我不可能置之不理。”
蓝散见他神色，未敢再说。
大太监王昌宝领着徒弟，步履匆匆往天极殿赶，尾随的四名紫衣卫抬着一副担架，上头是被徐麟踩碎喉骨的薛怀显。
过了殿门高槛，王昌宝入内殿回报，里头迟迟不见动静，一阵阴风吹过，掉下零星雨点，没有传召，紫衣卫只得抬着人等。
天极殿十八道蟠龙云柱拱卫之中，贞武帝按膝坐在金座上，身后是九龙戏珠髹金壁，前置蝠纹紫檀宽案，鹰隼般的眸子覆了一层厚重阴霾。
独臂太子明屏舛一身大红纻丝太子常服立在下首，明明是夺目正色，穿在他身上却被压得板正低调，因左侧袖管空荡，显出一份与高殿明堂格格不入的怪异。
宫门刚开，殿上已立了数名文臣武将，有的来告状，有的来投机，有的来尽忠，可谓各怀鬼胎。
张玉山扑通往殿前一跪，带着哭腔，“皇上，徐麟嚣张跋扈，纵兵杀人，不审不问就砍了末将侄儿，那可是老张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叫末将如何跟死去的兄嫂交待啊！”
往日张玉山哭天抢地抱大腿，庆王还能觉得他是真性情，如今高殿明堂，众臣肃立，处处皆见煊赫的皇家威仪，他这番举动未免登不上台面。皇上心中厌烦，按捺道：“你待如何？让朕砍了徐麟，给你那好侄儿偿命不成？”
话虽淡却是极重，张玉山怔愣间，周青海上前道：“启禀皇上，军务与私情不可混为一谈。武安侯身为大都督，依军纪惩戒兵将并无不妥，况且涉事兵将各有处置，并非专门针对某人。至于打伤薛指挥，老臣听闻，定北王在世时，曾给武安侯和蓝卿瑜二人定下婚姻之约，武安侯言行虽有不妥，却也在情理之中，老臣以为，勿张扬其事为好。”
明屏舛保持着一贯的谦恭慎重，“凉国公于大晟有立国定本之功，太祖皇帝雷霆定案，杀尽蓝氏一族，不仅军中，就连百姓亦多唏嘘，各地武功祠香火不断就是明证。父皇要翻逆案，本是为顺应人心，安定武将，若凉国公案确有冤情，最终难免要酌情对蓝氏遗孤网开一面，如今紫衣使无礼拘捕，乃是不顾父皇开恩施仁的初衷，被徐麟惩治，也属情有可原。”
“薛指挥固然有错，徐麟却更可恨！”张玉山双眼赤红，难掩愤怒，“皇上不计前嫌重查旧案，他却为了一个有着杀父之仇的蓝家女处处与朝廷作对，打杀兵将，残害命官。今日他敢打杀皇上亲卫，明日焉知不敢提枪杀进宫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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