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麟哄着她，“先回家，待天晴了，我陪你买鞋。”
他将人抱上马车，以衣袖挡住风雨，吩咐武雁声：“快些。”
武雁声把马车驾出了铁骑的速度，下车时，她已在徐麟怀中睡得半昏半醒，徐麟俯首在她额上一贴，果然起了些热，于是一面把人往竹楼抱，一面让陆隽叫华老。
好在没大碍，只是淋雨染了湿寒，徐麟没让云禧侍候，自己带人去泡浴。
浴室白汽茫茫，浴桶泡着扶阳散寒药材，徐麟把人剥了浸进热水，蓝散没睡沉，热水填满身上汗孔时，她激灵灵地打个寒颤，睁开眼，对上徐麟乌沉的眸。
他半跪在浴桶前，不知在想什么，见她睁眼，眸光微微一错，仍是看她。
蓝散知道，他不高兴了。
徐麟乌眸半敛，“你要对付连朔，代价是否大了些。”
蓝散借吕焕章之口告诉薛怀显自己在哪儿，是要面见皇上，挤占连家的空间，但张玉山掺和进来却是始料未及，“没有文官的朝廷难以为继，如今皇上没钱又缺粮，张玉山卖勋的那三瓜两枣只是杯水车薪，朝廷迟早要重开文路，若任其发展，往后朝堂上都是连朔的喉舌，徐大都督的小尾巴就要捏在别人手里了。”
徐麟想起昨夜，仍觉心有余悸，“自古帝王最讲制衡，你这次能成，是因为碧霞峰地动，皇上对连家起了疑，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碧霞峰地动的案子当初没给竟门，而是交到刑部，我就知道皇上暂时不想动连朔，即便如此，以那位多疑寡恩的性格，却少不了要敲打他一番。”蓝散分水靠去他跟前，“神龙元鼎出自君不器所在的白云宫，君不器又与连家家主有旧，皇上难免会想，这二人联起手来，用一块铁立了他的天子之名，来日自然也能倾覆此名。地动事关国本，真要深究，立国元鼎的来历本身就值得商榷。”
“你废这么大功夫，跟皇上建议重开科考，就是要在里头分一杯羹。可皇上忌惮我，你若再掌文路，岂非半个朝廷都要姓徐。”徐麟通透，乌眸黑沉莫测，亲昵地摸着她脸，“还想踢我出局呢？”
他不待她答，话锋一转，“建朝时期的反对者清理得差不多，皇上如今不需要人揣测上意替他杀人，反而需要一把能拿到人前的干净刀。薛怀显成弃子是必然，我那一脚只是送皇上一个借口，你向来不做多余的事，为何临时起意，不惜亲手杀薛怀显？”
蓝散想到薛怀显用血写成的“川”字，和他脸上的诡异狞笑，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乖顺道：“薛怀显处处和你作对，我不想留着。”
“一条废犬，膈应不着我。”
徐麟凝目看她，仿佛想从她眼中看见某种自己希冀的答案，但是他没有追问，蓝散也没有说，她从浴桶探出些身子，抬臂环上他脖颈，将他刚换的干净袍子打湿了。
徐麟没动。
她温柔地亲吻他，从额头到鼻尖，再至嘴唇，细细密密，反反复复。
徐麟顾虑她身体，可是她说：“我想你了。”
竹溪诗社修复时，徐麟放开了出入限制，笔妙诗清李千溪重现文坛，广发文贴，邀天下文士于清溪曲水，却不做诗词，不写文章，唯辩何以利国。自此之后，本有日落西山之势的文坛彻底分割，一部分人远走山水，寄情玄理，更多的人选择留下来，苦读以待科考。
以吕焕章为首的实干派儒生每日都在竹溪诗社探讨国政良方，俨然另一处民间小朝堂，李玄现身不多，倒是太子明屏舛微服过来得勤，一方面将儒生政见上达天听，同时也有监视之意。
这日几人正在茶台闲话，恰逢徐麟回来，见礼后在蓝散身侧坐了。太子明屏舛见二人英姿玉貌，不由感慨：“孤见你们琴瑟和鸣，不下昔年的定北王和徐夫人，真心为你二人喜悦。”
蓝散不知明屏舛和徐广平夫妇也有渊源，不便多言，只浅笑听着。
明屏舛一声喟叹，“遥记十年前见令堂最后一面，彼时凉国公案正在最后关头，她独自上门求见父王，惙怛伤悴，令人见之不忍。”
鱼跃打碎平静，跌回溪水时哗啦一声响，徐麟抬眸，与明屏舛对视半晌，在气氛开始怪异前收回视线，淡道：“家母良善，见到今日光景，想来又是一番唏嘘。”
“抱歉，触及了你的伤心往事。”明屏舛目色真挚，起身道：“峡江局势渐紧，孤还要回宫和父皇商议应对，不叨扰了。”
二人起身礼送，近处竹林瑟瑟，蓝散看向徐麟，想在他眸底找到适才一闪而逝的冷峭，然而他转头过来时，乌眸温泽，不见丝毫别样，“做什么这么看我？”
他不说，蓝散便不探问，只叫他名，轻缓郑重：“徐星赴。”
徐麟眸色柔，一句话让她脸热，“又想我了？”
蓝散一噎，愁绪尽散，扭头就走，“没有。”
徐麟低笑一声，探臂拉住她，手指在她腕上割伤处摩挲，附耳低道：“我想你了，行不行？”
正统帝屯兵峡江，两岸对峙渐有摩擦，情势剑拔弩张，神策军操练日紧，军机会议不断。
自左都督张玉山失宠于帝，太子亦开始涉及军务，他素来没架子，凡遇要情，皆以周徐为准，还弹压下多次闹事的张派兵将。
徐麟近日都是卯时出门，有时子夜前后才从都督府回来，但仍一日不落地过问蓝散起居。
武安侯仗势欺人，把听瀑阁的大厨子请来诗社，每日汤汤水水，饮食周详，待秋意起来，蓝散圆润不少，竟似倒着长，越来越像小时候。
贞武元年中秋，皇上下了两道旨意，震动天下。
朝廷复开科考，除各地举人，考虑到年前兵乱，不少地方乡试未开，另增地方各州推举名额，一道入都参加会试。
除此之外，一道颁下的还有凉国公案重审结果。
凉国公募兵征讨乌兹甘期间，因见西北诸州久战贫瘠，人丁稀少，农耕难复，故增加募兵期限，用兵为农，支援西北五卫农耕，后被奸商连纫秋以义捐之名陷害盗军，经查，凉国公蓝英私增兵员，贪污军饷等大罪不实。昭告：复凉国公蓝英封号及家族一应尊荣，蓝氏遗孤蓝卿瑜孝悌忠信，知书端和，加封文成郡主，认为皇上义女，食邑真州，赐返蓝氏旧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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