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闹的不可开交,后宫宁静祥和。
凤仪殿旁有片用来赏景的山水池,因杜皇后独爱荷,内侍省为了讨她欢心,将池中原本的锦鲤和池旁牡丹清掉,种满了荷花,正值赏景好时节,绿水倒映金顶,别有一番风情。
皇贵妃拓跋望月坐在池边,脸色寒霜,尽是不悦,撩起裙摆,小腿莫入水中,脚指缝夹起荷花,一拽,根茎被骤然拔起,然后甩到旁边,如此反复,几十支荷惨遭毒手,七零八落躺在池边。
身后两名宫女心中慌张,却不敢劝阻,从八千大山走出的贵妃,脾气不是一般暴烈,大婚当晚,吼声在宫中回荡,共计甩出六十七件物品,凤床拆成了烧火棍,宫顶也凿出尺余大洞。
对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人岂不是说杀就杀?
“骗子!卑鄙!流氓!下作!无耻!不要脸!”
拓跋望月撕着荷叶,口中不断蹦出骂人的话。
至于所骂何人,谁敢打听?
一行人出现在池边小道。
为首一人穿青绿长裙,仪态端庄。
已从大家闺秀,成为大宁皇后的杜初妤。
天朔帝大婚前,曾提出过要立拓跋望月为皇后,可遭遇群臣强烈反对,无一人赞成,说一名异族女子,怎能统御后宫,而且生出的孩子血脉不纯,封王尚可,若是执掌江山,必定会沦为笑柄。
刘泽见到群臣反对激烈,只好放弃,立杜初妤为皇后,立拓跋望月为贵妃。
杜斯通老谋深算一辈子,将杜家混成了皇亲国戚,一相,一后,儿子又成为国丈,抵旁人十世之功。
杜初妤站在拓跋望月身边,轻声道:“安西这次送给宫里不少羊,我已令人炖好,尝尝吗?”
拓跋望月秉持山中习俗,不喜珠宝首饰,不喜繁文缛节,为人直来直去,只对飞禽走兽感兴趣,上次给她送过几只湖蟹,谁知这位贵妃根本不会吃,一口将壳咬的稀烂,嚼了嚼,丢下一句不好吃,再无兴致。
吃穿用度,与野人无异。
拓跋望月回过头,望着慈贵端庄的杜氏嫡女,冷声道:“你抢了我的皇后,用几只羊就想抹平?呸!恶心东西,信不信一拳把你脑袋凿烂,丢入池子里喂了荷花!”
杜初妤非但不怒,反而嫣然一笑,“大婚之前,我连皇帝都没见过,任何谗言佞语,传不出杜府,为何妹妹认定我抢了你的皇后?世俗有那么多规矩礼法,非你我之力能够挣脱,没有我,还会有别人来当皇后。”
“那就是骗喽!”
拓跋望月怒气冲冲道:“当初李美人跑进八千大山,与父王约定好了,大宁与大山结为姻亲,我来当皇后,可谁知道你们全是骗子!来到京城之后,刘泽竟然不认账!把我放进那个破地方,死等了一年,结果皇后不给了,只给个破妃子,本真人稀罕吗?认人指手划脚,谁的话都要听,不如在大山里逍遥快活!”
杜初妤轻叹道:“妹妹心里的苦,我懂,在八千大山里,你是公主,有白石大人溺爱,有哥哥护佑,集万千宠爱于一人。入京之后,万事由不得自己,看人脸色行事,想吃什么都做不了主。”
几句话说中拓跋望月心缝,脸色终于缓和一些,“你也知道呀?我以为你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呢。”
杜初妤莞尔一笑,“妹妹,这样的日子,你仅过了一年而已,觉得全身似乎有铁锁束缚,而我……生来便是如此。”
拓跋望月一呆,好奇道:“是吗?”
杜初妤缓缓说道:“从我出生起,爷爷已经在朝中做官,他贫家出身,背后无大树可乘,想要在京城出人头地,必须要比别人更勤奋,更上进。记得那年冬日,天降大雪,我在府里乱转,无意中闯入爷爷书房,三九天,屋内竟然没生炭火,冷的像是冰窖,爷爷的手冻的通红,双腿捣来捣去,但是五指稳得出奇。我问道为何不取暖,爷爷说,他儿时家住北庭,双亲贫寒,家中没钱去买木柴和炭火,每逢读书和写文章时,要靠抖腿驱寒,久而久之,已成习惯,反倒是室内暖和起来,心生倦怠,容易犯困。”
“那时我才知道,杜家从衣不蔽体的百姓,到坐拥京城相府,是爷爷冻僵的手,一笔一画写出来的。所以我从小极为听话,绝不敢行忤逆之事,十六岁之前,几乎没走出过相府,能将心事付诸的,只有满池荷花,每日从早到晚,将高兴的和不高兴的事,倾诉于池塘,说与荷花听,它们既是聆听者,又是我的朋友。”
拓跋望月望着满地残荷,牵强勾起笑容,举起手里荷枝,急忙丢入池子里,“看来前半生……你比我可怜……”
杜初妤微笑道:“咱们女子,凭父贵,凭夫贵,凭子贵,唯独不能凭己贵,之前我也想入仕,考取功名,当一方父母官,为自己逆天改命。可爷爷不许,他说世道艰难,世家大族弟子尚且举步维艰,一届女流之辈,在朝堂这汪深潭里,一不小心就会溺亡。”
“为此,我还哭了许久,真如书中有云,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悲苦。”
“后来,逐渐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他想要以我婚事,换取杜家兴盛。”
拓跋望月越听越是皱眉,“你不恨他吗?把你卖于帝王家,只为给自己光耀门楣?”
“何恨之有?”
杜初妤反问道:“享尽人间繁华富贵,难道不比流民饱受饥寒之苦要好吗?作为女子,若不想日夜以泪洗面,变成一个怨妇,首先要学会认命。”
拓跋望月摇头道:“为家族而活,太无私了,你看看我,这么多年都在游山玩水,当道士,当尼姑,当乞丐,尝遍世间酸甜苦辣,那才有意思。”
“咱们二人家世不同。”
杜初妤轻声道:“你生而王侯,当然可以无忧无虑,我们杜家从上到下,都在活得小心翼翼,试图扎根在庙堂,不敢懈怠半分。”
拓跋望月撇嘴道:“你就不后悔?”
“后悔?”
杜初妤举起袖口刺绣凤纹,含笑道:“或许以前会有,但以后不再会生出悔意。”
拓跋望月这才惊觉,这名侃侃而谈的女子,乃是大宁皇后。
杜家雏凤,已然凤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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