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未时，江家众人才在远处看见有屋舍的轮廓出现。
此时的水流，也渐渐小了下去，踮着脚尖，勉强能在水里行走。
即将熄灭的信心，似乎又点燃了一丝星火。
“大家都振作点，咱们就快到镇上了！能听到我说话的，给我回个响儿！”
江老妇跟江老汉挨得最近，她微微侧头看了自家老头一眼，见他并无大碍，便对着众人喊了一声。
平日中气十足的嗓音，此刻明显带着颤抖。
虽是用了麻绳一个绑着一个，但也免不了会有人失去意识的可能。
大家为了保持体力，也都没开口说话。
真要有人去了，估计身边的人都发现不了。
但她的话后，却是一阵浅浅的沉默。
江老妇心都已经沉下去了。
突然，江大开了口。
“阿娘，我跟雪兰小山都在！”
“阿娘，我跟我蠢媳妇也在！”
“老三也在，就是、咳咳咳，小龙你掐到我脖子了……”
“咿呀咿呀……”
连小念儿也都给了回应。
虽然都被冻到磕磕巴巴的，明显有牙齿打颤的声音，但好在，一家人都还是齐整整的。
麻木的身心，瞬间有了些暖意。
这般寒冷的天气，在水里泡了足足一夜之久，要是换做常人，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一路下来，他们在水面上见过的尸体，几乎都数不过来。
可江家人深知，自己不能倒下，否则，全家的信念都会随之崩塌。
小江念浑身也冻得青紫，还好襁褓够厚，不然估计都要结冰了。
妈妈呀！
这是什么神仙体验？
她都怀疑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
就跟猫拿耗子似的。
放开两步，唉～又抓回来，再放开两步……
玩呢！
……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水位低至膝盖，大家终于不用拿脚尖够地了。
只是两腿早已僵硬，他们下走得十分困难。
远处的屋舍，已近至眼前。
周围哭喊声不绝于耳。
有些在哭自家房屋被冲垮了，有些在哭自家亲人被冲走了，有的在哭，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活。
天空乌云压顶，空气密不透风。
这宛若人间地狱的惨状，莫名让人觉得窒息。
“阿娘，咱们去哪儿？”
江大搀扶着怀抱江念的刘雪兰，对着江老妇问了一句。
一家人行在水中，有种漫无目的的悲凉。
“就近找个地儿，我看这些房屋里，大多也都没人了。”
先别说被水冲跑了多少人，单看这等惨状，留下来也是没得活路，估计都忙着逃荒去了。
赵春凤早已等不及了，骂骂咧咧解开绳子，朝着一扇敞开的门里钻了进去。
“管他娘的有人没人，我实在走不动了。”
众人只好跟上了她的脚步。
屋内倒也没人，只是，不知是太穷，还是物件都被洪水冲走了的缘故。
这屋里，竟然有些光秃秃的感觉。
一张桌，两张凳，里屋摆着个摇摇欲坠的木床，就再无其他。
好在厨屋里的锅灶还在。
江大直接上手，将那口锈迹斑斑的大锅给卸了下来。
“老二老三，找些柴火，先架个火暖暖身子。”
可这到处都是湿淋淋的，上哪儿找柴火去？
老二跟老三明显犯了难。
赵春凤一双手抖到不能停，直接走到门边，对着那扇垮下来的门，上去就是一脚。
砰的一声，门倒了。
她口齿不清地嘿嘿笑了起来。
“看，柴火这不就来了么，一个二个都说我蠢，可关键时刻，还得要我这个蠢妇来……”
话还没说完，门框突然掉落，砸在她的脑袋上，又是一声砰响，砸得她嗷嗷直叫唤。
嗯，她不蠢，一点不蠢！
众人撇过脸去，假装看不见。
江老妇侧头去看了一眼刘雪兰怀里的小江念。
“小乖，可饿坏了吧？叫你阿娘喂喂你啊！”
说着，将自己外面湿漉漉的袄子脱了下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阿娘，你年纪大了，这可不行？”
刘雪兰忙要拒绝，却被他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怎么，这是嫌弃我老婆子不中用了？”
刘雪兰无奈地笑了一下，低头去看，小江念已经自觉地在她怀里拱了起来。
“哦～哦～念儿不急，阿娘这就喂你。”
喵呜喵呜，小念儿满足地吮吸起来。
江老汉心疼老伴儿，忙也脱了自己的衣服就要给她披上，江老妇接过之后，却转手裹在了小山小龙的身上。
“老头子，走，咱们帮着三个孩子劈柴架火去，动一动，也就不冷了！”
很快，一对柴火架进了空灶，火苗伴随着轻烟，在冰凉潮湿的小空间内，逐渐绽放出了光芒。
一家人围着土灶排排站成了圈，来回烘烤着自己的湿衣裳，冻到青紫的脸上，也逐渐有笑颜浮现。
咕噜咕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率先唱起了空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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