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看到谭蒙站在学校的顶楼，望着楼下的操场像是随时要跳下去，但因为她最终没有跳，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自动被无视。
谭蒙在学校的遭遇如此，李道义向梅万财讨薪的过程也基本类似，虽然年纪与处境不同，但遭遇的其实是同样的困境。在一遍遍的羞辱排挤中往复循环，他们愿意为现实低头服软，却又不肯软下膝盖放弃最后的底线，接受成为低人一等的奴仆。因为把自己当成一个有自尊，有思想的独立人。
直到后来灭门案发生，所有人都很震惊，但又都像是不意外。一切最大的原因是李家的人从大到小，都有一根不愿意曲折的骨头，宁折不弯，宁碎不苟全。
“在我大姐被孤立的期间，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吗。”谭茹问。
“有，欧阳家兄妹。他们家世代做木匠，凭着手艺就能过活得不错，在村里算是过得最好的一类家庭，早早的就有红砖房住，有车出行。他们家不用看梅万财的脸色讨生活，也一向只干活，不与村里人走得太近或太远，对谁都差不多。”
“欧阳……兄妹？”谭茹喃念着这个姓氏，知道那说的是姐夫欧阳华，但意外的是竟然还有另一个姓欧阳的人存在。
“欧阳婷。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跳舞特别好看，是你大姐最好的朋友。你大姐被梅万财刁难时，只有她站了出来替你大姐说话，给梅万财倒了茶圆场。”
在来到青山镇后，谭茹在震惊地得知自己有一位二姐叫谭莹后，这是又一则令她意外的信息。在过去的二十余年里，谭茹从未听谭蒙或欧阳华，或是自己家的任何一个人提起欧阳家还有一个欧阳婷的存在。
“你没听过她吗。”刘波反问。
谭茹摇摇头。
“你没听过，也肯定见过她。”
“怎么说？”
“因为如果你是个中国人，就一定看春晚，只要看春晚，就一定看过她的节目。”刘波放下腿，微微前倾身子，从桌上取过杯子饮了一口茶水。
“你的意思是……她是个名人？”
“她因为身体条件好，小小年纪就被一个舞蹈艺术家看中，直接带去国外培养。现在是知名的舞蹈演员，还在大学教书，连着几年春节的舞蹈节目上都有她。你不知道她是谁，也肯定看到过她。”刘波将茶杯捧到交叠起的双掌中，重新翘起腿。
谭茹有些走神地消化着新接收到的信息，并没有在意对面的人不自觉地又在对话中表现出一种傲慢姿态。直到握在掌心的手机传来一声“叮”响，她回神下视，见是宋剑发新的消息，以及一张视频的截图。点开内容，迅速地浏览后，她再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继续对话。
“说回到梅万财的事吧，当年在青山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庄慧的那份光碟，怎么会到你手里。”
“如果我说，是我捡的，你信吗？”
“不信。”
“但很憾憾，那光碟的确是我捡的。”
“在哪儿捡的？什么时候？”
“就在案发后的一天，所有人都去梅家的庄园看热闹，村里静得一点声儿都没有，只有我在家收拾行李，等着亲戚晚上来接我离开青山村。我听到外面老黄狗一直叫就出去看，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那张光碟落在路中间，应该是黄狗从别的地方叼回来的。”
“平白无故捡张光碟，肯定会好奇里面有什么，你看过内容。”
“是，那时候学校有个读碟机，正好我也要回学校拿留在那儿的书本，就带去学校打开看过，知道里面是什么。”
“既然看过，那为什么不交出去，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意义呢，那时候人都没了，交不交出去，都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如果你知道光碟里有什么，就明白如果我交出去会给自己惹来麻烦。梅万财虽然死了，但和他相关的人和事还有许多，我不过是个想顺利平安成长的孩子，在那种时候不想当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英雄，应该不算错吧。”
刘波淡淡说着，又饮了一口茶，但在放下茶杯后察觉到对面谭茹一闪而过的疑惑，就停下了手中动作，似是发现了重要的细节，微微皱眉，说：“不对，你还没有看过光碟，只知道有这件东西，是吗？”
“是。这很重要吗，我已经知道那是一份庄慧举报梅万财的资料。”
“那你知道他举报的是什么吗？”
“能举报的，无非就是违纪乱法，在当地霸道横行，是黑恶势力吧。”
听到谭茹的回答，刘波放下腿微微前倾身子，像是在终于找到一个谭茹的信息盲区后的意外之喜，勾了勾唇线，说：“还是年轻了些，想法太过简单。一个女人会举报自己的丈夫，下得去狠心砍掉自己庇佑一身荣华富贵的摇钱树，怎么会只是因为想遵纪守法，见义勇为地当个好公民呢。一定是私人感情，是触及了她底线的私怨。”
“那是什么？”谭茹茹微微眯眼，好奇询问。
“梅万财喜欢摄影。不过，可不是拍拍花鸟鱼虫，蓝天大地这种风景。他喜欢拍人，特别是……年轻人。”刘波将目头扭到一边，望向漆黑的窗外淡声说着，半边侧脸被掩到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谭茹被这个答案震惊，足足花了三秒才得以消化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也在这三秒里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之前她不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李道义会在新校建成后态度急转直下，对梅万财那样的厌恶，大约是李道义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梅万财的“爱好”，明白自己是引了个一大祸到村中。
沉默由惊讶开始，持续蔓延，谭茹数次启唇想问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但在得知到一切的根本原因所在后，又觉得所有的言语都无法合理准确的作出表达。
刘波大概是能理解谭茹的这种心理活动，也没有强行在这个话题中再做延展，而是继续讲述后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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