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宋南枝，阿越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住进定北侯府不久，他就有了属于他的小院。
小院比起赏花时和一捧雪，算不得豪华，但却是尤其的清雅别致。
十年光阴，小院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过。
可今日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关。
先前在集市上，他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跟随。
那人，他认得。
就是十年前曾经来过定北侯府的黑衣人，冯青。
十年之约已到，他是专程来接他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冯青比十年前约定的期限，来得迟了两个月。
但是对于他而言，这多出来的两个月，却像是偷来的时光，令他倍感珍惜。
檐下烛火微动，但他不敢走进那光明之中。
像他这样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只能生活在阴暗里。
忽然，院墙角落里的那棵凤凰木，枝叶颤动。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院墙上跃下，落在他面前。
见到他，黑影当即跪下。
“七皇子，卑职前来接七皇子回西越国。”
“十年前，你在哪儿？”
看着跪在面前的人，阿越忽然问道。
少年的嗓音干净清冽，带着几分冰冷，饶是在这样的夏夜中，却让人听了背脊生寒。
冯青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何七皇子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七皇子，你……”
“十年前，我流落街头，差点被人打断腿的时候，你在哪儿？”
阿越打断了他的话，垂下眸子，冷冷的睨了他一眼。
一句话，让冯青顿时浑身一颤。
当年之事，确实是他们失职，才会让他受了那么多罪。
“七皇子，当年之事，是卑职失职，待护送七皇子回宫之后，自会主动领罚。”
他回答。
听到冯青的话，阿越的目光，终于还是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手已经比十年前好了许多。
若果真论起来，十年前的事情，和冯青本就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时的他，也只是听命于人。
如今自己这样问，不过是因为心里的那口气，终究咽不下。
“你若果真愿意领罚，便留在京城，保护宋二姑娘。”
少年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冯青的去留。
“可回宫路途遥远，皇上那边得知你尚在人世，必然会派人过来，回宫之路，定然危机四伏，卑职留在七皇子身边，才能保护七皇子。”
冯青抬起头，看着他，道。
“冯青，你现在就要违抗我的命令？”
阿越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变成了无形的冰刃，要将面前之人的性命，轻易取走。
“卑职不敢！”
冯青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他看向阿越，道：“七皇子，皇上已经知道我们来接你，倘若你不赶紧离开，只怕会连累定北侯府。”
阿越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了屋里。
不久之后，再出来时，眼神已然变得坚定。
“走吧。”
他说道。
看着眼前的少年，冯青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太过残忍，让一个十七岁的人，去面对那样波谲云诡的一个局面。
他张了张口，才问道：“七皇子……不去和宋二姑娘告别？”
“不去了，枝枝睡眠浅，我若前去，她必然知道。”
他的双手，早已在袖中攥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中，好似只有这样的痛，才能将他心里的痛苦减轻些许。
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并不是因为枝枝睡眠浅，所以，他才不去对她说再见。
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这样残忍的话。
他又应该和她说什么？
说他在十年前就知道，自己会离开？
还是说，告诉她自己要回去报仇了，以后不会再回来？
那对于枝枝而言，这十年的相处，又算什么？
她和他，终究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的枝枝，就像是天际的月亮，不该被拉到他的世界，肮脏、混乱、森森白骨铺就前路，血雨腥风。
月亮就该高悬于苍穹之下。
他再次看了这间小院一眼，记下了这里的一砖一瓦，最终，朝着前方，走了出去。
“小孩儿，这就要走了？”
刚到门口，一道颀长的身影突然钻出来，拦住了去路。
江行舟手里拎着个小包袱，靠在墙边，定定的看着他。
“江神医，多谢你这些年的教诲。”阿越抬起双手，朝着他深深作了一揖，“还请江神医今后一定照顾好枝枝。”
“你若是这样走了，小姑娘明日知道，必然会哭死。”
江行舟将手中的包袱，直接朝他扔了过去，“这里头装的，都是各种药丸，具体功效和用法，都写上了。你啊，学机灵些，莫要到时候死了还要找我托梦。”
接过包袱，阿越低下头，看着那一大包药，忽而觉得，那包袱重似千斤。
江神医对他的关心，从来不比对枝枝的少。
见他不说话，江行舟又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他耳边，低声道：“先前小姑娘给你的那一小瓶水，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关键时刻，能救命。”
“多谢江神医。”阿越神色郑重的点点头，又道：“枝枝那边，还请江神医替我说一声……”
“我才没有那个闲工夫替人传话，不管你究竟想对她说什么，自己想办法活着回来，亲口告诉她。”江行舟嫌弃的摆摆手，“快走吧。”
这一次，阿越没有再耽误，径直往前走了。
没有再回头。
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
江行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里，也叹息了一声。
……
苍穹之下，依旧万籁俱寂。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直到次日，从小院中传来的一阵慌乱，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众人将整个定北侯府翻找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阿越。
那样的一个人，好似突然之间，便凭空消失。
宋南枝进了屋，将屋里细细搜查一番，最终，才瞧见了被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条。
归去，莫忧。
除了这四个字，便再无其他。
看到纸条，宋南枝整个人顿时失去力气，跌坐在身后的红木圈椅上。
阿越哥哥，连亲口对她说一句再见，都不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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