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病房里，仓井新竹孤伶一人躺在病床上，她的心有点儿堵得慌。傍晚的时候，她和儿子通了电话。可视电话里，儿子的小脸长满了胡茬，眼神中透着成熟和坚毅，但在她看来仍然是稚气未消。儿子用一双眷恋的眼神注视着她，眼里噙着泪花。
她明确表达了不同意儿子为父报仇的想法，她相信儿子看到的是她虚弱的身体和乞怜的目光，还有恐惧和无助。可是，儿子仍然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执拗。虽然语气中心疼自己的妈妈，但复仇的决心没有动摇。
已经深夜十点多钟，一片死寂的病房区域突然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杂乱的脚步声虽然细数，在她听来仍如石破天惊。又有人生命走到了终点，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尽力地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缩进被子里。杂乱的脚步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周遭复又沉寂了下来，陷于一片鬼静。
几乎每天都会演绎这样的场景，仓井新竹的心会跟着怦怦地跳个不停。每当这时，田睛佳代子都会轻轻地进入她的房间，只要当班，她每次都会这样。她会帮她掖掖被角，察看一下和手背上牵连着的吊瓶。这丫头心细着呢，会轻轻地坐在她的床边，有时和她说说话，有时静静地看她熟睡在梦境。当然，她每次来的时候，她都知道，她的觉轻，根本就没入梦。只是有时她的心绪烦乱，不想吱声，只好用假寐来拒绝她送过来的热情。
田睛佳代子喜欢上了自己的儿子，她也蛮喜欢这个姑娘。可儿子喜欢她吗，当妈的并不十分清楚。
今天也不例外，一阵细碎而又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不久，田睛佳代子又来了，坐在了她的眼前。
“新竹阿姨您还没睡？”她边为她掖掖被角儿边问，声音像鹂啭莺啼。
“还没。”她回答道。
“是三号病房的那个怪老头儿享福去了！”佳代子怕她心里不适，总是用“享福去了”来表述哪个人死了。
“不是说他控制得很好吗？怎么……”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
“唉！怎么说呢？这种病到了这个阶段……”佳代子突然觉得不该这么讨论这个话题，突然停住了。她转移了话题说道，“那会儿，我和勋哥哥聊了好一会儿呢。”
仓井新竹把头歪了过来，把目光落在佳代子的唇上。这是一个微笑唇形，嘴角略微上扬。时不时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来。她爱看。
“勋哥哥说了，放了假他就会回来。他会带着你去世界各地走走。”佳代子轻轻地把仓井新竹的手放进被子里，她触碰她胳膊的指尖温暖而轻柔。
“唉！”提起自己的儿子，仓井新竹叹了一口气，“我这心啊，一个劲儿地揪揪着。你说，那打打杀杀的……”说着说着，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她想着自己的来日不多，这世上只留下了自己一个儿子，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
“阿姨，您看您老，别急噢！我会劝他的……”田睛佳代子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可她的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一个星期以后
萧山勋放假回来了，仓井新竹的一个疗程也结束了。儿子为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赶上田睛佳代子休班，两人把仓井新竹接回了家。
这是个只有八九十平米的蜗居，多年的旧房子，坐落在日京近郊。室内设施简陋，屋子倒蛮整洁。从清贫中可以看出主人的勤劳和节俭来。
和萧山俊阶离异以后，为了避开那处伤心之地，仓井新竹选择了京郊地区居住了下来。在她的心中，奢华和富贵全然没有了吸引力。倒是平淡和宁静才让她感觉无羁和静好。
折腾了一上午，她有点儿累，躺在自家的床上。此刻，她心底的压抑已经荡然无存，从看到儿子的那一刻起，她整个心扉都是豁亮的。
儿子和佳代子此时正在另一个居室中窃窃私语，她能感受到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时的动情和心跳。时间过了好久，她没听到两个人出入房间发出的任何声音。年轻人啊，到了一起，真的就如胶似漆，这是自己年轻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这会儿，是佳代子缠着我儿呢？还是我儿缠着佳代子？
想到这儿，仓井新竹竟然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情感的力量竟然如此美妙，能让她这个残破之躯瞬间燃烧。仿佛回到了二十几年前，有两颗心贴在一起，怦怦地跳。
她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门开了，田睛佳代子向她告辞，然后匆匆离去。她看到了她的脸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眼角却有泪水浸过的痕迹。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到有些眩晕，她才想起自己是个重病之人。她窸窸窣窣地下了床，准备去问问儿子咋回事儿。
而儿子早来到了她的床边。
“老妈，佳代子走了。”儿子的神态有些拘谨。
“她为什么看着不高兴？”仓井新竹沉下脸来问道。
“她管的事儿太多了，反对我为父亲报仇。提个建议还好，简直是强迫加命令！”萧山勋怒气冲冲。
“还强迫加命令，老妈的话你都不听。她也是依照老妈的想法，替妈做做你的工作，哪兴你那么对人家。”仓井新竹责怪她的儿子。
萧山勋看老妈的态度还算平和，遂把老妈扶在了床上，说道：“老妈，咱先不研究这档子事儿了，这个假期，我想领你去地中海沿岸的国家走一走。嗯，欧洲有十一个国家，咱们去西班牙、法国和意大利。亚洲的六个国家呢，咱们去土耳其。非洲五个国家，咱们去埃及。”
“儿子，你是吹气儿呢？出去旅游是一说的吗？费用会很多的。”仓井新竹不信任地摇着头，慈祥的目光一直在儿子的脸上。
“老妈，不多的。再说了，去意大利米兰不一直是妈妈的夙愿吗。”萧山勋把手搭在老妈的胳膊上。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了这句话，就见仓井新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唉！不去，不去！”她用力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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