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接过食盒，挽着她的手臂往屋内走。
“前几日让芳娘摘了山寺的桃花，洗干净后用来做桃花糕，半个时辰前才出炉，我便想着给你送来尝尝鲜。”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要寻新鲜的桃花，可得走好远，辛苦芳娘了。”
“哪里的话，小姐太客气了。”
关月笑了笑，“母亲亲手做的？”
青姨娘扭头，“芳娘是主厨，我在旁边帮衬着。”
许多年不动手作羹汤了，手艺生疏得很，勉强记得步骤。
“今日太阳不错，暖烘烘的也不热，正好借着给你送东西的由头出来走走，不然又得在院子里闷一天了。”
她现在身子一天天转好，精神头也好了起来，闷在晚香堂反倒不利于病情。
说完，突然想起来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她知道关月前些日子很忙，时常不在府中，今日只想着她能快些吃到桃花糕，却忘了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
“没有，我这几日也闲着，正想去寻您说话呢！”
这话是真的。
自右相被杀后，她颓靡了好一阵。
镇国公府覆灭既是夏帝的意思，那她揭发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义。
杀人者怎么会将自己判刑呢？
这几日她睡得十分不安稳，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夜夜入梦。
要平反、要昭雪，当局者便不能是现在这位。
关月想过刺杀。
但平日里能见着夏帝的机会并不多，各种宴会上得见却不能近身，他周围亦有暗卫保护，得手几率太低了。
就算她能成功刺杀夏帝，关家必被累及，镇国公府的冤屈依旧不会洗涮。
皇子即位这样的自然更迭太久太久，她不想等，更不想看到害人者稳坐高台、寿终正寝。
思来想去，最后脑子里冒出的竟是造反二字。
青姨娘没留意到她眼底的担忧，踏步进了门槛，打开食盒，“尝尝看，喜欢的话一会儿让下人多拿点过来，我那儿还有很多呢！”
关月思绪回笼，拿起一块桃花糕咬，香甜充盈着唇舌，却并不腻味，“好吃，母亲手艺真不错。”
青姨娘眼睛跟着一亮，心收回肚子里，“喜欢就好。”
“母亲也来一块吧。”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关月还招呼芳娘和迎香一起。
“我就不要了，来之前已经吃过很多了。”
青姨娘笑眯眯地看着几人分食，她很喜欢这般热闹的场景。
风吹来初夏的暖热，掀动衣裙，吹翻了书案上的新纸，飘到了珠帘外。
青姨娘看几人手不空，于是弯腰捡起来，准备放回原位。
关月留意到了她的动向，没有阻止。
书案上没有秘密，新画的图腾她不知是何意，青姨娘看到了也没什么要紧。
可是下一秒，青姨娘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抖。
“这个图腾，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外间几人均是一愣。
关月看她神色严肃，立刻让迎香和芳娘出去了，自己则走到她身边，“母亲知道它的来历？”
屋里静悄悄的。
青姨娘攥紧了那张画有图腾的纸，呼吸有些急促。
“你先告诉我，它是从哪儿来的？”
关月蹙眉，解释道，“右相还乡途中遇害的消息想必您已经听说了，我当时也在。一行人非马贼所害，而是左相明安礼动的手，这图腾，就是在明安礼下属身上看到的。”
“明安礼……”青姨娘仔细回想着此人，“他一向不参与朝堂纷争，是谁授意的——”
“是陛下。”关月说。
青姨娘猛得抬头看她，“陛下要杀右相，这个图腾……也是陛下……”
她嘴里重复着断断续续的词句，神色恍惚而痛苦，好像陷入了回忆。
“母亲？”
关月唤她，她没有回应。
半晌，青姨娘将这枚新纸重重地拍在案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抓着关月的手腕，罕见地用了大劲，扼得她生疼。
可这些都不如她随后说出的一句话冲击大。
“陛下，杀了先太子。”
关月眼神瞬变，反托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先太子和太子妃遇害，是当今陛下的手笔。”
那时候，她也曾看到过这样的蛇状图腾。
青姨娘抬眼望着关月，细细描摹她的轮廓，顷刻间，泪水盈眶。
“二十年了，我以为再没有机会将这些话说出来，没想到居然还能撞见当年动手的人。”
眼泪扑簌而下，她的哭泣却是无声的。
悲伤盛大，几乎站不住。
关月扶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安抚。
待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方问道，“母亲，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姨娘擦掉脸上的眼泪，哑着声音，“从你开始问我，为何老爷与我不亲近时，我就知道，你已经开始怀疑了。他确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我父亲是谁？”
“他叫郭晗，”青姨娘说，“是先太子麾下的一员武将，深得信赖。当年，我才刚刚怀上你，先太子妃临盆在即，心绪不佳，先太子便带着她出门散心，你父亲随行保护。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我当时在府里安胎，并不知道他们一行遇险之事。是你父亲派手下冒死送信回府，让我赶紧从后门离开。”
“可是那时候府里已经不安全了，有内贼潜伏，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刺客追了上来。守卫拼死护着我逃离，一个个倒在我跟前，车夫驾车奔走，我在慌乱之中看到了刺客身上的图腾，就是你纸上画的这个。”
即便只有那一眼，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她依旧记忆深刻。
关月：“然后呢？”
“然后……那些刺客紧追不舍，车夫和我商议之后，在一拐弯处，让我跳车潜藏，他则继续驾车吸引刺客的注意。”
“刺客被引走了，我躲在烂菜摊子下不敢现身，直到天黑，周遭再无动静，才慢慢爬出来。”
“四面楚歌，我不知要往何处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关家的马车路过此处。关庭认出了我，将我藏在马车里，带回了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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