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子德拉曼的王府,此刻空旷。
往日的丝竹宴乐、莺声燕语荡然无存,唯有殿角炉中幽冷的香烟环绕,在死寂中袅袅升腾,孤高的身影映照在冰冷的地上,更显诡谲莫测。
空气凝滞,带着血腥预感和山崩前的死寂。
殿门无声滑开,一道身影悄然而入,在距离德拉曼王座七步之遥处单膝点地,头颅深埋:“世子,落雨隘、渡水关,已成囊中之物。关上传讯:静候世子钧令,何时……‘开炉’?”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德拉曼端坐于椅上,指尖悠然划过光滑冰冷的扶手,脸上惯有的、令人心悸的笑意纹丝不动。
未置可否,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刀巴起身。
随即,目光转向殿门,声音不高,却带着冻结骨髓的寒意:“带上来。”
沉重的镣铐声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响起。
两名甲士,拖拽着一个衣衫凌乱、发髻散落、被破布堵住嘴的女子踉跄而入。
正是昔日最得德拉曼“宠爱”,膝前极尽妖娆妩媚之能事的宠姬。
此刻花容失色,美目中尽是恐惧、哀求与难以置信的绝望,泪痕在惨白的脸上纵横交错。
老刀巴眼观鼻,鼻观心,庙中泥塑,不闻一字,甚至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德拉曼的目光在曾令他“愉悦”如今却写满恐惧的脸上短暂停留,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那样,最终落回老刀巴身上,语气淡漠得:“稍后你离府,把她……‘处理’干净。要像从未存在过。”
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她知道的……太多了些。”
女子闻言,瞳孔骤然缩成针尖,身体剧烈挣扎,却被甲士的手死死按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老刀巴心头一凛,面上如古井无波,深深躬身:“是,世子。”
这是投名状,是世子彻底斩断过往优柔、昭示决心的血誓。
这个女人,无论是无意间窥探了核心机密,还是被怀疑为他人眼线,此刻都成了祭旗的牺牲,是通往王座路上必须碾碎的蝼蚁。
德拉曼不再施舍一眼,挣扎的生命只是拂去的一粒尘埃。
重新看向老刀巴,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决绝与掌控一切的威压:“传我令:七日之后,子时三刻!”每个字就像打出的气波,撞在空旷的大殿上,“便是我‘开炉铸鼎’之时!届时——”目光锐利,“落雨隘、渡水关,便是点燃西境九天的第一道烽燧!各处……见‘赤’之焰为号,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诺!”老刀巴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身影迅速倒退,门前黑点一闪而过,带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密令和一项血腥的差事。
舍王府深处,世子德都的寝殿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混杂着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
烛火摇曳,将陆氓佝偻的身影放大扭曲在墙壁上,像是索命的鬼魅。
手颤抖着搅动药罐里翻滚的漆黑汤汁,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无人能懂的咒语或药经,眼神浑浊,布满血丝,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恐惧已将他逼至疯癫边缘。
章干,这位老舍王托孤的重臣、德都最后的屏障,此刻焦躁地在殿内踱步。
不再如往日般厉声威逼陆氓,因为德都的生命,竟真的在这搏命的方子下,诡异地“稳住”了三分。
虽然人依旧昏迷不醒,形同朽木,仅有的一次短暂睁眼,也不过是眼珠茫然转动,毫无神采,更像是回光一瞥。
这“好转”让章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漩涡。
杀陆氓?眼下再难找到能吊住德都这一口气的人,德都一死,大义名分尽失,他们这一派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杀?此人来历成谜,用药邪诡,背后是否受人指使?若德都“醒来”却成了傀儡,或永远沉睡,局面同样万劫不复!
他只能将这柄淬毒的双刃剑死死攥在手中,忍受着日夜的灼烧。
内室帘后,舍王大妃跪在桌前,手中虔诚,低声念诵着,面容憔悴,眼中充满了对次子德拉曼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对长子垂死的哀伤。
“曼儿……是念着骨血的……他不会害他亲兄长……定是下面那些黑了心的东西在撺掇……他也不会反了祖宗基业……”
喃喃自语,试图用母亲的本能和血缘的纽带,编织一张脆弱的网,来隔绝殿外那呼啸而来的腥风血雨。
这份自欺欺人的“信任”,在章干耳中,无异于催命的丧钟!
章干心中警兆刺骨!
他戎马一生,历经无数权谋倾轧,直觉比最敏锐的猎鹰更甚!
德拉曼的獠牙,早已不再掩饰!
落雨隘、渡水关的易主,虽无明证直指德拉曼,但这等雷霆手段,精准狠辣,绝非流寇或外敌所能为!
这分明是磨刀霍霍,只待时机!
逼宫篡位,只在呼吸之间!
他绝不相信什么手足情深!
权力面前,亲情薄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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