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说了好几遍,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嘴上说的是什么。这不过为了让无意义的言辞堵塞住更深入的思考和回忆,因为现在根本就不是该体味心事的时刻。但当他发觉自己正在颠来倒去地说废话时,他还是停住了嘴,免得更加暴露自己的弱点。必须适应当下这种无所遁形的处境,就像荒野求生的人不该再为赤身裸体的情况而费神羞耻。再说他面前的人也不是什么需要恭谨礼拜的上帝,而是那条给人带来虚荣烦恼的毒蛇。
“为什么他要延长落日的时间?”他决定像个头脑空白的原始人那样坦然提问,“这对他能有什么用处?”
“有人向他预言,他的死期将在黄昏结束时。”
“你跟他说的?”
“有许多人知道怎样预见未来。他不过是在城中偶然碰见一个。”
这东西谈论预言的口气简直像在说一种经常会刷新在路边的趣味小才艺,类似于吹口琴或玩滑板——那你会预言吗?罗彬瀚忍着没问出这句话,因为他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可要是会预言的人就像会吹口琴的人那么多,他就搞不懂世界怎么会是如今这样了。真要是结果已定,那帮人还有什么可争夺的呢?人活着又有什么可争取的呢?他不想再琢磨这件莫名其妙的事了。他尤其不希望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听见什么关于他自己的预言,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要知道他的上一次占卜体验来自于面前这个人的兄弟,那他妈的一点都不准。
“来说说最后一个愿望吧。”他用一种过于刻意的感兴趣腔调说,“周雨向你下的第十二个要求是什么?”
“他放弃了。”屋主人说。
“啊。”罗彬瀚说,“噢,嗯……呃啊。”过了几秒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如你听见的。”
“我只听见你说他放弃了。放弃了!这难道可以算是一种愿望?他放弃了什么?人生吗?我看这个也用不着向你要,他自己就挺会干的。”
“你知道,他可以用这次机会来救他自己的。”
“他根本没这样干,”罗彬瀚说,“他搞什么去了?直接放弃最后一个愿望?然后呢?他正在玩的桌面游戏就结束了?现在轮到你收取服务费?我早就知道他脑子有毛——”
突然间,答案在他自己的言语中显现了。他猛然停口,沉默地盯着屋主人。一些零乱的思绪在这个停顿的瞬间飘进他脑中。他想到周雨的第十一个愿望——同时也是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尽管可以说是创造了奇迹,却又对所有注定的事实都毫无影响。如果那天他踏入林中时发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事情的结果将会如何?也许他愤怒的对象会略有不同,可说到底他所做的事不会改变。周雨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纯粹景观式的奇迹,如同让四时的鲜花齐开,让群星向世人瞬目;在得到瞬间的见证后便毫无留存,毫无影响,不带来任何实际的增减得失。这又是一次对奇迹之力的蓄意浪费。
但是这一次罗彬瀚不再感到震撼了。他的心态正如那临终关怀领域着名的哀伤五阶段:否认、愤怒、协商、绝望——现在则是纯粹的释然。事情终于变得有点眉目了。而为了验证他的观点,他再次冷静而友好地向屋主人提问。
“我忘了先打听一件最要紧的事。”他说,“既然这场游戏不是免费的——应该算是先用后付?总之你也提了这游戏最后是要索报酬的。你向他要的报酬是什么?”
“他的席位。”
“你是说他的躯体?”罗彬瀚确认道,“夺舍?借尸还魂?”
屋主人的神态显示他可能觉得罗彬瀚的话很好笑,但这东西故意不予解释,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罗彬瀚又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通。这会儿对方的形象已经是个全须全尾的活人了,可是外表并不能说明什么。周雨已经死了,这是一项确凿的事实,至少在他设法将之改写以前都是。
“如果你已经拿到了报酬,”他猜测道,“那就不能说他还欠你东西了,是不是?只有等游戏结束时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所以你毕竟还没有拿到你想要的。”
屋主人只是静静向他微笑,可能是在赞许他的悟性。
“他放弃的是游戏本身。”罗彬瀚说,“他让整个游戏卡住了,故意不完成最后一步。然后他死了,没有要求救他自己……他想把你困在这盘没完成的游戏里,这就成了一个注定完不成也结束不了的僵局。”
“有趣的小陷阱,不是吗?”屋主人说。语气就像在评价一幅油画构图时所用的光影处理技巧。
“他好像办得不大成功。”
“没有你想得那样失败。”
罗彬瀚很想听听周雨“不那么失败”的部分体现在哪儿,但屋主人却已向他微笑摇头,表示这个悬念将不会向他揭示。“好吧。”罗彬瀚假装不在乎地说,“管他成功了多少呢。可你总不会放任他这样整你吧?菜都端上桌了忽然又说不要?他这可不是有素质的行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请大家收藏:(m.20xs.org)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