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第一天的夜色,像泼在王家坳上空的浓墨,连星星都躲得没了踪影。王满仓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烟卷在指间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手一缩,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裤上,他却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女儿王招娣的影子,以及墙上石英钟“滴答滴答”敲在心上的声响。
九点整,分针和时针在表盘顶端重重叠在一起,像一道锁,锁住了他最后一点耐心。里屋传来妻子李秀梅含混的哼唧声,他慌忙掐灭烟蒂,脚步放得轻之又轻,仿佛稍重一点,就会碰碎这屋里仅存的安稳。
“秀梅,不碍事,招娣快回来了。”他蹲在床边,借着窗帘缝漏进来的路灯光,看见妻子眼角沾着的泪。李秀梅三年前在菜窖摔断了腰椎,从此再也没站起来过,话也说不利索,只能靠眼神和微弱的哼声表达情绪。此刻她盯着天花板,手微微蜷着,指节泛白——那是在找女儿,王满仓比谁都清楚。他伸手替妻子掖了掖被角,声音发涩:“国庆嘛,孩子跟同学玩忘了时间,正常。”
这话骗得了病床上的妻子,骗不了他自己。王招娣哪里是“玩忘了”?自从上了八年级,这孩子像被换了个人。以前放学就往家跑,帮着喂猪、给妈妈擦身、把灶膛的火生得旺旺的,现在却总跟邻村那几个半大姑娘混在一起——穿露腰的T恤,染着黄毛,上次还被村头小卖部的张婶撞见,在学校后门堵着五年级的小丫头,伸手要“保护费”。
他不是没管过。有次把王招娣从外面拽回来,红着眼问她为啥跟那些人混,王招娣却梗着脖子喊:“你管我!你除了守着我妈哭,还会干啥?”他气极了,扬手想打,可看见女儿眼里的倔劲儿,又瞥见妻子在被子里发抖的手,巴掌终究落不下去,最后只重重砸在自己大腿上,疼得龇牙,却没女儿那句狠话扎心。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是家长群的提示音。王满仓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摸出来,屏幕亮起来的光映得他满脸沟壑更显深沉。群里最新一条消息,还是下午六点班长妈妈发的:“国庆快乐呀!我家小子刚从镇上看烟花回来,满身都是汗,你们家孩子都到家了吧?”下面跟着一串附和的表情,有发月饼照片的,有说在煮饺子的,唯独他的对话框,空得像深秋的田野。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停在输入框前。指腹的老茧蹭得屏幕发涩,删删改改半天才敲出字:“各位乡亲,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大家。我家招娣今天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家,她上八年级,穿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头发扎得松松的,发尾有点黄。要是有谁看到她,麻烦在群里说一声,或者给我打个电话,谢谢大家了。”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长长舒了口气,却又像被抽走了力气,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手电筒放在门边,是去年秋收时买的,电池早就不太好使,光柱昏昏的,照在门前的老磨盘上——那是招娣小时候常爬的地方,磨盘边还留着她用粉笔画的小房子,歪歪扭扭的,却画了三个窗户,说是“爸、妈、我”的家。
他盯着手机屏幕,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群里静得可怕,连个“已读”的提示都没有。平时家长群里聊孩子成绩、聊种地技巧,热闹得像村口的集市,可现在,他这条寻人消息像块石头扔进了深潭,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是没看到?还是不想管?王满仓心里犯嘀咕。他知道,村里不少人都在背后说招娣“学坏了”,张婶上次就跟他说:“满仓啊,你可得管管招娣,别让她跟那些野丫头混,到时候惹了祸,你哭都来不及。”当时他没吭声,可现在,这份沉默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紧。
里屋的哼唧声又响了,这次带着点急。王满仓慌忙起身,走进屋就看见李秀梅正用尽力气抬着胳膊,指向门口的方向,眼里满是慌。“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招娣。”他握住妻子冰凉的手,那双手曾经能扛起几十斤的棉花,现在却连握紧拳头都费劲,“我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有消息了。”
他回到堂屋,又点了根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下午出门时,招娣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跟他说“我出去一下”,他当时在给玉米脱粒,只挥了挥手,让她“早点回来,给你妈煮红薯粥”。现在想来,他当时要是多问一句“跟谁出去”“去哪儿”,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慌?
手机又震了一下,王满仓赶紧拿起,却发现是手机电量低的提示。他摸出充电器,插上电源,屏幕亮了些,可家长群依旧一片死寂。他点开几个平时还算熟络的家长的对话框,想单独问问,可输入“你好,请问你看到我家招娣了吗?”后,又犹豫着删掉了——他怕被拒绝,更怕听到“没看到,你家招娣不是跟那些坏丫头在一起吗?”这样的话。
他走到门口,打开手电筒,光柱在土路上照出一圈昏黄的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他猛地直起身,手电筒的光朝声音的方向照过去,只有晃动的树影,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王家坳到镇上的路要走四十分钟,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晚上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偶尔过一辆农用三轮车,车灯能照出路边草窠里的影子。招娣长到十四岁,再野也没在外面待到过九点,她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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