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那面浆被雨水泡得发涨,像极了老人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牵挂。
莫潇没去烧水。
他坐在徐谓侠旁边的石阶上,看着雨幕中的竹林,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小时候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转——
五岁那年,他第一次拿剑,拿着竹刀砍竹子,没砍中竹子,反而砍在了自己的手上,鲜血直流。
他吓得大哭,徐谓侠跑过来,把他的手含在嘴里,
眉头皱得紧紧的,却还是笑着说“娃儿勇敢,不疼”,
然后用旱莲草嚼碎了敷在他的伤口上,那草药的苦味,他至今还记得。
七岁那年,他贪玩跑到山上去,迷了路,直到天黑才被徐谓侠找到。
徐谓侠的衣服被荆棘划破了,脸上沾着泥土,却还是把他抱在怀里,一路走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歌。
回到家时,徐谓侠把他放在灶台上,煮了碗鸡蛋面,面条上卧着两个荷包蛋,
他吃得狼吞虎咽,徐谓侠就坐在旁边看着,嘴角的皱纹堆成褶,像朵盛开的菊花。
十八岁那年,他要去江湖闯荡,徐谓侠送他到镇字外,
把那柄“宽云铁剑”塞在他手里,说“江湖险恶,照顾好自己,想家了就回来”。
他当时年轻气盛,说了几句傲气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看见徐谓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默默转过身擦了擦眼睛。
“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莫潇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要是不离开你就好了。”
他想起西街口阿妹母亲说的话,想起徐谓侠拖着断腿挡在百姓面前的样子,想起孙弈权踩着那块糖时的狞笑,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江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好爷爷,恨自己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能好好见上。
雨越下越大,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哭。莫潇站起身,走到院后的竹林里,目光扫过那些粗壮的竹子,
最终停在一株最老的竹旁——那是徐谓侠当年亲手种的,说
“等这竹长粗了,给潇儿做张竹床”。
他没去拿锄头,而是直接用手刨土。雨水把泥土泡得松软,却还是硌得他手指生疼,很快,鲜血就从指甲缝里渗出来,混着泥土和雨水,染红了他的掌心。
柳昤双跑过来,想把锄头递给他,却被他推开:
“我自己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柳昤双看着他手上的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蹲下身,想帮他一起刨,却被莫潇再次挡开:
“不用,这是我欠爷爷的。”
是啊,是他欠爷爷的。
欠爷爷一碗没来得及煮的面,
欠爷爷一句没说出口的“我回来了”,欠爷爷一个本该热热闹闹的家。
泥土一点点被刨开,坑越来越深,莫潇的动作却越来越慢。他的手臂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手指已经麻木,可他还是没停。
雨水中,他仿佛看到徐谓侠站在竹林里,笑着对他说
“娃儿慢点,别累着”,
可他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手里的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坑终于刨好了。
莫潇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走到院中央,抱起徐谓侠,一步步走进竹林,把他轻轻放进坑里。
徐谓侠的身体很轻,却像压着莫潇的整个世界,他蹲下身,把爷爷的头发理好,
把那半截“宽云铁剑”放在他的手边,又把那块被踩碎的糖一点点捡起来,放在他的掌心。
“爷爷,这里安静,没人会打扰你。”
莫潇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给你立块碑,以后我想你了,就来这里看你。”
他从厨房里找出一块平整的青石板,用秋鸿剑在上面刻字。
剑刃划过石板,发出“嗤嗤”的声响,像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慈祖徐谓侠之墓”——六个字,他刻了很久,每一笔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刻到最后,他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剑,只能用尽全力,才把最后一笔刻完。
月茫茫,竹苍苍,当年小儿归故乡。
天高高,路长长,何处再觅汤面郎?
影惶惶,泪滂滂,犹记阿爷目悲凉。
壶空空,鞘荡荡,侠心如碎断愁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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