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森喝完鱼汤，安静看着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周延儒这时候看了一眼，轻轻摇头，“一官，你的孩子与别人家的不同，需要的不是学识，而是见识，格物至理，无人可及天明，就算他不收，你也应该送到京城，到身边自学。”
“前辈误会了，天明已经是吾儿之师。不过，就是您刚才说的那句话，天明说他教的都是些逆规则，从黑暗中开拓光明，小孩子学不会，也不能教，容易出现心理缺陷。得先找良师明理，待成年开始实践，才能学习真正的大道。”
“那也该去京城找啊，在江南找，不是自误吗？”
“晚辈想找个儒士，一起送到京城。”
周延儒明白了，变相的间计，哈哈一笑，“这想法不对，天明性格不计较小事，不需要你如此小心谨慎。”
“若是钱谦益呢？”
周延儒收起笑容，认真思考片刻，依旧摇头，“钱谦益不过是随风倒的芦苇，看似茂盛高昂，过于惜命，反而脊梁中空。
一旦折断，永远跌倒，此刻的他已不是他，天明可以随意摆布，徐弘基也可随意摆布，一官若用强，同样可以摆布，跟着杨谷丰就是明证，他没了灵魂，只会躲在强人的腋下瑟瑟发抖。”
郑芝龙苦恼摸摸头发，“不瞒前辈，晚辈与钱谦益经常联络，一直打算教导孩子，换个圈子的…”
“停！”周延儒突然打断他，“一官，老夫知道你什么盘算，你想的不对，有些话天明不会跟你说，因为他总觉得世人与他有思维壁垒。
他落魄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他狂妄，如今他登高，又都觉得他忤逆，导致他那些简单、而又至理的话完全被掩盖了。
实际上，天明极其骄傲，宁死不折，他从不怀疑自己，抱定理想从不动摇，这是天赋英雄，你懂吗？”
郑芝龙点点头，“前辈继续。”
“你想让郑氏换圈子，路子对了，这是巧合，脑子不对，以后容易出错。老夫问你，什么是贵族？”
“啊？”郑芝龙给问懵了，过一会挠挠头道，“士绅大族？”
“错，大错特错！”周延儒突然起身，负手站到郑森面前，郎朗说道，“贵族，是一个法理群体，天潢贵胄和勋爵是大明朝的贵族。士绅、世家大族，是民间自以为的贵族。你懂吗？”
郑芝龙更懵了，周延儒轻咳一声，解释说道，“贵族拥有法理特权，士绅并没有，你觉得有，那是你出身低。
百姓把士绅当贵族，是因为五千年的习惯，皇权不下乡，士族在治乡，时间一长，百姓误把乡老当贵族。
大明朝的士族不是汉唐士族，不具备举官自治权，其实宋代以后，无论多大的世家大族，本质上只是个乡老。
三国志曰：华宗贵族，蕃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晋书曰：多士丰於贵族，爵命不出闺庭。
与王朝命运一体才是贵族。改朝换代，士绅依旧存在，他们只是吸附王朝大树的爬虫，百姓如同树叶，遮蔽了他们的存在。
读书人做大官，依旧不是贵族，因为他随时会被律法问罪灭族，换一家，照样可以治乡。
士绅乡老没有贵族的安全，于是抱着圣人学说当盾牌，制造舆论，彰显自己对王朝的重要性，几千年下来，成为一种习惯，欺骗百姓，也欺骗了自己。”
郑芝龙眼神一亮，“谁是本朝贵族，谁就是本朝的根基，而士绅如爬虫，一直在吮吸树枝，枯死一棵换一棵？”
“可以这么说，但不能单单看一面，贵族如同树枝，土地不够肥沃，资源不足，开叉越多，大树死的越快，贵族的兴亡即本朝的兴亡。
士绅不一样，几千年来，士绅掌握舆论，掌握乡野，把自己塑造成了良德，塑造成了伪贵，你郑家追求进入伪贵做什么？或者你现在要个伪贵的身份做什么？”
郑芝龙摸摸鼻子，被教训的不好意思了，“郑家乃匪，就算晚辈做总兵，也是泥腿子丘八，一旦亮出与上位的关系，又变成了招安的幸进之臣，圣人门徒、大儒子弟、士林翘楚，应是必不可少的台阶。”
周延儒笑了，到书桌拿起《盐铁论》，放到父子俩面前拍一拍，“老夫入仕的时候，父亲曾告诉我，读懂盐铁论，就能当官，不懂盐铁论在说什么，赶紧滚回家做个酸儒，别祸害子孙。”
郑芝龙下意识拿起盐铁论翻了翻，周延儒这是在考校他呢，犹豫片刻，组织言语说道，
“盐铁论乃政治辩论，汉武帝雄才大略，却又好大喜功，东征西讨，四面出击，战争耗费大量钱财与民力，花光了文景留下的财富，进而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各种税收超过了秦朝，百姓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武帝晚年悔恨，轮台遗诏说：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糜废天下者，悉罢之！与民休息、轻徭薄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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