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头顶之上，那几人唇枪舌剑、挑拨离间的对峙大戏还未收场。
刚刚皇上的这番话，着实难听得紧。
凤筠虽不能亲眼看到上面发生的事，但也能想象得出梅玲月此刻的脸色——只怕是比死人还难看。
果不其然，梅玲月的话音里已带上了哭腔：“皇上，你……你怎么可以……”
毕竟对于皇上的畏惧已然扎根于她的心中，此时她虽已恼羞成怒，却也不敢说出僭越的话来。
段少允似是把梅玲月护到了身后：“玲月，我和皇兄还有些事要谈，你先去偏房稍作歇息，晚些时候我再着人带你和青萝回去。”
可皇上的话显然还没说完。
“哎，五弟，朕还未和你这娇妻叙完旧，你何必如此急着将人支走？”段少郢语气慵懒，盈满恶意，“对了……刚刚说起那碗去掉你半条命的汤药……既然母妃已然告诉了你当年的真相，想必你也已经知道，那并非是普通的毒，而是一味相当厉害的蛊毒吧？”
段少允并未答话，不过他的沉默已说明了他的答案。
“当初母妃为了让朕相信，你此生绝无任何威胁到朕的皇位的可能，忍痛亲手喂你喝下了那蛊虫。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供养这蛊虫的药方，这世上只有那养蛊之人……和朕知道？当然，后来这世上也就只有朕一人知道了。”
皇上一边回忆着，一边发出一声轻笑，“因这蛊虫一生只食用过这一种方子，因此但凡在你身畔嗅出那药的味道，便会被调动起来，引得你毒发昏厥，好似一个废人……也正因如此，朕才敢放心地将你留在身边，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成才，乖乖地为朕所用……”
说到这里，他语气中又流露出几分困惑，“可奇怪的是，你在枫浦平乱之时，朕明明又一次动用了这药引，却没了任何效用……按理说，这世上能解这蛊的人，分明早已不在了……”
听完了这番话，凤筠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太妃娘娘选什么毒不好，非要选这种既难缠又伤及根本的毒喂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原来，只有这样，她那手握生杀大权的养子才能真正安心，不至于让段少允落得跟其他兄弟一样的下场。
这毒妙就妙在皇上可以全然操控，也难怪她在刚认识段少允的时候，便听闻他这病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正常人全无不同，可每每到了关键时候，便发作得来势汹汹，莫名其妙……
京城人人都知道，皇上对他这个体弱多病的五弟照拂有加，恨不得天天都派国手为他请平安脉，三不五时地送些补品、汤药，像哄孩子似的逼着他喝下。
想来那些名贵的吃食和药材里，怕是也掺进去过加重他体内毒性的引子……
对了，比如殿试的那天……
凤筠没想到的是，皇上竟跟她回忆到一处去了。
段少郢语气轻巧：“说起来……你想不想知道，殿试那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引得你病症发作，像个废物一样被抬出宣政殿的？”
而让凤筠觉得奇怪的是，相比当事人的反应，反倒是梅玲月更加慌乱些。
“允哥哥，我、我不想听这些了……我害怕！你带我回京城好不好？我们现在就走……”
可这次，段少允并未应答。
皇上笑道：“梅四，当初为朕表忠心的时候，也没见你怕成这样啊？”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允哥哥，你别相信他的话，一个字都别信！他这是到了穷途末路，故意挑拨离间罢了！你是知道的，我对你……”
段少允的声音倒是颇为沉静：“我想听他把话说完。玲月，你别怕，我自有考量。”
“可是……”
皇上不再给梅玲月辩驳的机会，坦然道：“五弟，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朕多言，你怕是早已猜到了吧？那日的药引，便藏在了梅四亲自给你戴上的那条祈福的手绳里……”
“胡说！”梅玲月的音量陡然抬高，甚至音色都有了几分扭曲，“那手绳不止允哥哥一人有，当初与我同窗之人，我都一一送了的！我、我也不通药理，只放了丁香、金桂和其他几味香料在里面……若说那手绳上有毒，又怎么可能只在殿试那日发作，后面却……”
她话都说出去了，这才意识到不对——
她越是将那日之事解释得事无巨细，甚至精准到了每一味香料的名称、每一个受了她礼赠的人名……她越是列举出每一种能为她开脱的理由……
便越是欲盖弥彰。
可现在再后悔，自然为时已晚。
怪只怪她才一听到皇上提及此事，便彻底慌了神，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
至此，段少郢不再多言，因为已无需他多言了。
梅玲月对着段少允再开口时，声音都是打颤的：“允哥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罢了。
“是、是皇上逼我的！还有我长姐，她召我进宫，威胁我说若不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便要活活打死我！我没得选，我……”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段少允听上去竟无比的平静：“好了玲月，我明白你的苦衷。”
他甚至还宽慰她道：“在枫浦时，你为了给我疗伤找寻药材，这才将腿摔坏了。府医说过，你的腿不宜久站，会落下病根的。今晚你走了许多路，实在是胡闹。我先带你去偏房，你在那里坐一会，先把腿休养好再说。”
说着，竟真带着她暂且离开了皇上所在的堂屋，往院落的一侧走去。
在暗室中清清楚楚地听着这一切，凤筠原本唇角凝着一丝冷笑，还以为会看到一出爱侣反目的好戏，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竟是如此虎头蛇尾的无聊结局。
昙舒不是说过，段少允一门心思参加殿试，除了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只是个出身尊贵、实则毫无用处的废人以外，更是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梅玲月吗？
如今真相大白，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毁去他多年努力，让他颜面尽失的人，恰恰正是他为之努力的那个人。
饶是凤筠认准了段少允仍对梅玲月有情，竟是也没想到他能包容体谅她到这种……
毫无底线、是非不分的地步。
她佩服，甚至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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