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已从远房亲戚那里得到确切消息，从下月10日起，全国范围内凡是威胁国有煤矿安全生产的小煤窑全部彻底关停，他的这个小煤窑正在此列，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里11点左右，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在刘家沟小煤窑上班的矿工们，又在工头刘四的不断催促下，再一次偷偷下了井。
矿灯昏黄的光晕在潮湿岩壁上摇曳，照见矿工老张布满煤渣的脸庞。他佝偻着背，将镐头狠狠砸向煤壁，碎石混着煤粉簌簌落下。巷道里弥漫着刺鼻的瓦斯气味，通风口传来的风孱弱得像垂死者的喘息，安全帽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岩壁渗下的积水。
"快！这边煤层厚！"工头刘四的喊声在狭窄巷道里回荡。矿工们像被抽打的陀螺般机械运转，用生锈的铁锹铲起煤块，顺着临时搭建的溜槽推向下层。脚下的木板桥随着运煤车的颠簸吱呀作响，几块腐朽的桥板早已断裂，露出深不见底的采空区裂缝，偶尔有小石块坠落，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巷道支撑结构摇摇欲坠，拇指粗的木柱歪歪斜斜楔进岩壁，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有的地方甚至直接用报废的钢轨横七竖八顶着，矿工们却无暇顾及头顶随时可能垮塌的威胁——他们要赶在天亮前完成定额。老李擦了把脸上的煤灰，扛起装满煤的编织袋，后背压得几乎与地面平行，脚步踉跄着踩过积水，溅起的黑水在矿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
越往深处，巷道越逼仄，矿工们不得不匍匐前进。突然，"咔嚓"一声脆响，右侧支撑木柱应声断裂！碎石如雨点般砸落，矿工们尖叫着纷纷躲避。
惊魂未定间，工头刘四的怒吼又响起："慌什么！换根木头接着干！今天采不完都别想上井！"几个矿工哆哆嗦嗦捡起断裂的木柱，用铁丝草草捆绑后重新支撑，岩壁深处传来的煤壁挤压声，像巨兽磨牙般令人毛骨悚然。
采空区边缘，矿工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挖掘。他们将炸药随意塞进煤壁缝隙，连最基本的警戒都没有，点燃导火索后就抱着脑袋狂奔。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煤块夹杂着碎石四处飞溅，冲击波掀翻了附近的支撑木，粉尘瞬间遮蔽了所有光线。等烟尘稍稍散去，矿工们又蜂拥而上，用双手扒开滚烫的煤渣，全然不顾头顶岩层因剧烈震动而不断剥落的碎石。
矿靴踩过积水与煤泥混合的地面，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唧"声。矿工们的指甲缝里塞满黑色煤渣，眼角糊着煤尘，咳嗽声此起彼伏。巷道某处传来一阵坍塌的闷响，却无人敢停下手中的活计——在这个没有安全保障的黑暗世界里，多采一吨煤，就多一分收入，哪怕代价是随时可能降临的事故或死亡。
岩壁上的渗水越来越大，在地面汇成涓涓细流。矿工们却视而不见，继续疯狂挖掘，全然不知巷道积水已悄然漫过脚踝。黑暗中，贪婪与恐惧交织，每一次镐头的挥动，都像是在为这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地下炼狱敲响丧钟。
“来，这里再来一炮，多装些药！”工头刘四指着一处厚厚的煤层，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轰隆”，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大爆破声在巷道深处炸开，碎石混着灼热的煤块如霰弹般飞溅。矿工老周被气浪掀翻在地，安全帽撞在岩壁上发出闷响。他挣扎着爬起身，却发现矿灯照亮的地方，原本干燥的岩壁突然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无数双流泪的眼睛。
“不好！打穿隔水层了！快跑！”工头刘四的嘶吼撕破矿洞的死寂。话音未落，岩壁轰然裂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水流裹挟着泥沙和碎石，如猛兽出笼般喷涌而出，瞬间漫过矿工们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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