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江风从瘦西湖面吹过,掠进画舫的舱帘。
卫渊下意识拢了拢领口,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在盐仓抓握过硝酸银的淡淡涩感。
舱内,苏娘子正俯身在几张长案间忙碌。
十万只青灰色的皂盒堆叠如山,散发着一股碱液与香料混合的清冷味道。
她听见脚步声,直起身,额角的碎发被汗珠黏住,眼底却亮得惊人。
“世子,照您的吩咐,模子全改了。”苏娘子指着最上面那只皂盒。
卫渊走上前,指腹轻轻摩挲过盒底。
原本凹凸不平的“癸卯通宝”纹路已被悉数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四个苍劲的阴文反字:奉天承运。
他拎起一只皂盒,随手一扣。
“咔哒。”
一声清越的脆响在逼仄的舱内荡开,余音颤动,竟让案上的茶盏也跟着发出了轻微的共鸣。
卫渊闭目凝神,这声音的频次与他记忆中某些物理常数精准重合,在这迷信天人感应的时代,这种“谐波”便是神迹的注脚。
“每一个,都要这个动静?”卫渊看向案头的游标卡尺——那是他画图让匠人磨出来的。
“每盒误差不超过零点二毫,字迹深浅全按通宝的厚度校过。”苏娘子抹了把汗,“匠人们虽然不解,但没人敢偷懒,这可是印圣旨的活计。”
卫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在这个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年代,所谓的“政令下乡”,本质上就是一种图形与声音的宗教式服从。
画舫外,急促的划水声渐近。
吴月甲胄未卸,带着一身水汽踏入舱内。
“成了。”吴月言简意赅,摊开一份舆图,“运河十八处浮标点,皂盒灯笼已经全部升起。盒里没点蜡烛,按您的交代,嵌了磷铜箔片。这会儿入夜,从瓜洲盐仓往南看,刚好是一条直线。”
卫渊走到舷窗边,掀开一角。
远处水面上,十八个幽幽的绿点在夜雾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串钉在龙脉上的钉子。
他想起那本被他翻烂的《礼器图说》,这荧光纹路,正与书里的北斗星位完全重合。
此时的金陵观星台,那些老学究怕是已经忙疯了吧。
“请钱老板进来。”卫渊坐回主位,指尖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钱老板进舱时,两条腿还在打颤。
他怀里死死抱着那本几乎被汗水浸透的账本,像是在抱着一块免死金牌。
卫渊没接账本,只是推过去一只敞开的空皂盒。
盒底铺着一层薄薄的衬纸,上面印着奇怪的格栏。
“钱老板,账本就不用看了,费眼神。”卫渊的声音在幽暗的舱内显得格外温和,“在这格子里填个数。填得好,这盒子里的东西,能救你的命。”
钱老板战战兢兢地低头,只见那衬纸上写着:兑通宝百枚,兑肥皂十块……他的目光落在第三行:兑米三升。
那一栏对应的空白处,标注着一个极为隐晦的符号。
钱老板的笔尖在半空悬停了足足半刻钟,眼角剧烈抽搐。
那是他昨天才写进密信里,准备发给孙和的“私盐库存实数”。
这世子……连他梦里的呓语都知道吗?
钱老板终究还是落了笔。
每一个字写下去,都像是从身上割走一块肉。
还没等钱老板退下,孙和便被亲兵拖了进来。
这位昔日意气风发的扬州通判,此刻发髻凌乱,墨绿色的官服上沾满了灰土。
“卫渊!你私刻诏令,这是谋逆!”孙和嘶吼着,双眼通红。
卫渊理都没理,递过去一支特制的长形炭笔。
那是他用硝酸银、松脂和木炭混合压制的。
“孙大人,别喊。这纸上写着‘七万二千九百引’,你签个字,咱们就算清账了。”
孙和咬牙冷笑,“签了也是白纸一张,没有大印,谁认你的盐引?”
“你签便是。”
孙和恨恨地抓过炭笔,在空白勘合上重重写下名字。
然而,墨迹在干透的一瞬间,原本平整的纸面突然浮现出一道道淡青色的纹路。
那些纹路交织、扩散,最终汇聚成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而纹路的末端,竟然鬼使神差地指向了盒底那“奉天承运”四字的起笔处。
“这……这是什么鬼物?”孙和吓得手一松,炭笔掉在甲板上,断成两截。
卫渊瞥了一眼那断口,里面隐约露出一点古铜色的金属光泽。
他认得那东西,那是和李长老拐杖芯里一模一样的磷铜丝。
这帮人,原来早就把“神迹”玩得这么熟练了。
“吴月,传令下去。”卫渊长身而起,再没看瘫倒在地的孙和一眼,“即刻发榜。持癸卯通宝者,凭皂盒兑米、兑盐、兑医诊。三日内兑毕,逾期作废。”
苏娘子捧起一只新制的样品,只见那盖板翻转,衬纸自动弹出,上面四个大字在琉璃灯下熠熠生辉:此盒即诏。
与此同时,远方瓜洲盐仓的最高塔楼上,原本呈北斗状分布的荧光点突然熄灭了三处。
卫渊盯着那黑暗中的缺口,眼神深邃。
那对应的,正是李长老刚才焚毁的族谱条目数。
“世子,城北那座报恩寺的住持求见。”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舱门口,压低声音道,“说是昨夜见了星象,有几句关于‘真神法旨’的话,非要面见世子不可。”
卫渊整理了一下袖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来得倒快。这些吃香火的,总是比做买卖的更懂得闻风而动。”
他跨出舱门,看着黑沉沉的湖面,心里已经在盘算,下一场戏该怎么把那尊“真神”请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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