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一把抓住了李茂贞的手，她的神情甚至于是有些恳求的，但李茂贞只是温柔而坚定地将她的手拂开了，而后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在那半张枯萎半张英俊依旧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但是很显然，女帝不在乎。
她只是低低道：“岐国已经没有了，你可以只做李茂贞。”
“但李茂贞这个名字，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李茂贞的神情有些怅然。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了，一个枭雄是不应该有这样的表情的，但现在，他的确只是李茂贞而不是岐王了。
只可惜。
李茂贞，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李儇给他的，只要旁人眼中他依旧是李茂贞，那他就与这一场纷争永远也脱不开干系。
女帝明白了李茂贞的意思，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最后苦笑了一下，道：“你也可以不做李茂贞，现在，我才是李茂贞。”
“做回宋文通么？”李茂贞哑声问道。“回不去了，从做李茂贞的那一刻开始，就回不去了。”
“但九幽玄天神功很危险。”女帝决然道。“你已经不用再被卷入到这样的危险里去了。”
李茂贞淡淡道：“岐国是已经没有了，但我想要守护你，所以我乐于再入险境。”
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道简直不像是在宣言要保护女帝一样，但是女帝的眼眶又红了一点，她如今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落泪，尤其不想再降臣，这个拿出了九幽玄天神功的家伙面前落泪。
李茂贞一把接住了那卷功法，降臣先前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兄妹两个，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不过等李茂贞握住她手中的书时，降臣的神色反倒是变了，变得有些冷。
也许她从未在给出这卷功法的时候遇见过这样的情形，也许，她在嫉恨李茂贞有选择的机会。
那点冷然的光也不过是在她的眼底一闪而过，紧跟着她又笑了起来，说：“好运啊。”
李茂贞道：“这便不劳烦你操心了。”
降臣依旧是在笑。
“是么？那你可千万不要走火入魔了。”她道。“你猜如果有那一天，我会不会救你？”
李茂贞垂着眼，道：“我现如今这一世，本就已经是从上天手中抢回来的了，也不用再为什么天下与岐国，只为自己和家人就够了。”
家人，是只剩下了女帝一个。
而女帝听了此话，神情也渐渐沉静了下去。
“我们的交易，只等着最后一步了。”她对李存礼道。“大军来时，我会帮你，而从那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
“岐国呢？”李绛璎问。“你不想再要回你的岐国了吗？”
“那是岐国子民的岐国。”女帝道。“如果你能做一个好皇帝，是不是岐国也并没什么干系。”
女帝和李茂贞离去的背影显得决然而萧索，让李存礼看着竟也会生出一点兔死狐悲的凄凉之感。
死而复生，他何尝又不是死而复生呢？然而复生的李茂贞身边是有女帝，他竟是只有一腔复仇之火了，李存智和他是亲如兄弟，肯为了他在这个破败的通文馆里继续走下去，但是他竟然从未想过自己是把李存智拖入了怎样的险境之中。
今日看见李茂贞，他好像略略清醒了些。
李绛璎似乎意识到了李存礼此刻心中的不平静，她问：“你后悔了？后悔把通文馆也一并拉进你的复仇之中？”
李存礼神情微动。
李绛璎还是很懂他的，她只问他是不是后悔把通文馆拉入了自己的复仇，却不去问他，后不后悔捡回这一条命之后，又把自这条命扔在了复仇之中。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我应该问一问七弟的。”
“他知道你有一天会问。”李绛璎容色沉静。“所以在娆疆分别之前，他把答案先告诉了我，你想听一听吗？”
李存礼怔怔地看着李绛璎，他知道李绛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他撒谎，那么李存智，他有什么话是一定不能即刻便与自己说，而是要和这位大唐的公主殿下去说的呢？一定不是为了邀功或是离间，李存智是在等，是在等他终于清醒些的时候。
现在，因为李茂贞，李存智等到了。
李绛璎见李存礼不像是要反驳的样子，便用一种平素她并不用的语气开始说话。
那是李存智的语气。
她说：“我跟着你，不止是为了六哥，也为一口气，当然，你要是肯给我荣华富贵，我也不会拒绝。”
李存礼微微笑了起来。
那的确是李存智会说出来的话。
原来如此。
李存智为的不是给李嗣源复仇，但是他依旧不想让张子凡过得太快活，因为那个被李存智尽心竭力变成世外桃源的通文馆智字门如今也因着时局的变化变成了一群东躲西藏的老鼠，那些人都是他从振武军里一个个选出来的，不说是手足也差不了多少，他不想忍这口气。
他也想全他们两个的兄弟情谊。
李存礼想，这条道总算也不是一个人。
他起先只是微笑，而后那个微笑渐渐地扩大，最后变成不可遏制的大笑。
李星云，你看，我并未失道，因我并不寡助。
李绛璎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笑完，甚至于降臣和李无名也不过是在一旁默然站着，等李存礼擦了擦自己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向李绛璎为自己的失态而道歉的时候，李绛璎才道：“不必道歉，我只想说，来日在楚地艰险，你们兄弟兵刃相见的时候，不要手软。”
“兄弟？”李存礼扬眉。“谁是兄弟，存礼心中很有成算，这一点还请殿下放心。”
李存义？
早早离了通文馆，说的是不愿意同伪君子同流合污，然而谁又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真正纯挚的人在通文馆里是活不下去的，李存义能坐在十字门门主的位置上，难道真的就一干二净清清白白么？
他不相信。
远的不说只说李存信的事情，李存义究竟捏了什么把柄在手里，让李存信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都能下定决心站回本与他不算亲厚的李存礼这一边，非要杀了李存义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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