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自诩也是与降臣打过不少交道的，然而从未见过降臣如此难看的脸色，不仅那张脸是惨淡如同金纸，连带那双眼睛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几乎要和她红色的瞳仁融为一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能让降臣如此失态的，想来也只有一个人。
太平公主。
世人都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墓在何处，都道是太平公主深为玄宗所恶，是以连葬身之处都不晓得在何方，然而从知道降臣便是上官婉儿开始李存礼便有了个猜测。
太平公主的尸身，应当是被降臣收敛了。
且是好好收敛着，因为降臣在等她的归来，尽管那是一件旁人看来近乎于不可能的事情，是降臣的痴心妄想。
可是降臣自己，却也可以算得一个死而复生之人了。
李存礼便没有露出他那种惯常的笑意，只严肃了脸色问道：“尸祖要去漠北？”
降臣微微颔首，道：“我要漠北的重宝，他们绝不会松口给我，所以非要漠北灭亡不可。”
亡漠北一国，只为一件宝物。
这听来疯狂，于降臣而言却是再可能不过。她眼里其实只有太平公主，旁人的死活一概与她无关。
“是什么样的宝物，叫漠北宁可亡国灭种也不肯献出？”李存礼实打实有些惊异了。
“你知道漠北由来的传说吧？”降臣淡淡道。
“漠北有八部，为神人乘白马神女乘青牛相遇所生八子而来。”李存礼沉吟道。“是以他们视青牛白马为圣物。”
“那对青牛白马，或许确有其物罢。”降臣微微冷笑。“只不知道是不是那神人和神女当年所用的一匹了。那青牛白马的尸身上生长一株人参，距今只怕已经有了近千年的光景，自然是漠北的重宝，若非我着意打探，只怕也不会得了蛛丝马迹。”
传说神奇，骤然被搬到现实之中也叫人瞠目。
李存礼略一思索，笑了起来。“这由青牛白马而生的人参，岂不是像是那漠北的先祖一般？也难怪不到亡国灭种的时候不会拿出来了。”
“诚然，若是真到了灭亡的那一日，他们想来也不会不舍得这东西。”降臣道。“不过，她想必是不愿见到周边有些什么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外敌，让她醒来能看见一个太平天下也好。”
提及太平二字，虽不是说那公主封号，却也让降臣的眼底多了一抹温柔的光，连带着声音都温和了下来。
李存礼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问她太平公主复活都要用着些什么，现如今太平公主体内已经有了一卷至臻于完善的九幽玄天神功，又有了惑生蛊为降臣提供些灵感，现在降臣又要为太平公主寻找一株生长近于千年的人参，想必是要温补她的气血使之能够流转，也就是说降臣已经有了些头绪。
但降臣偏偏又是这么一副憔悴的样子。
难道是她在太平公主的复活之上，先失败了一回么？
“我还要他们的萨满巫术。”降臣决然道。“我要唤魂，少不得这一点。”
唤魂。
世上是不是真有魂魄，李存礼并不清楚。
但降臣此刻说得决然，又是来帮他们的，便当做是有罢。
“那么，还请降臣尸祖明示。”李存礼躬身道。“我等该如何退漠北？”
“擒贼先擒王。”降臣决然道。
“是要我等远赴漠北？只怕大军要开拔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四哥如今在南唐已然做了镇北将军，李昪若是不点头的话，这军队便也出不去。”李存礼皱眉沉吟道。
降臣却冷冷地笑了。
“大军？如何还要什么大军呢？”她问，眼底恍若有淬毒的刀锋。“要擒王，再多的人也不过是废物，只要该到的人到了便是。”
“我与殿下？恐也要遭李昪那厮的猜忌。”李存礼微微一哂。
“会有机会的。”降臣忽然笑得十分开怀。“你可知道，人心不能轻易揣测。你们帮李昪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天下，至于如今会死南北两唐分庭抗礼的态势，如今秦地又入他手中，以李昪那样的性子，他怕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有这么一天。”
李昪其人性格适于守成，这是他的女儿徐青素——现在也应该说是李青素了——所承认过的，降臣这么说，却也显得对李昪是十分了解。
果然，降臣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江湖人。
她曾经是上官婉儿，是长袖善舞在深宫与前朝之中踩着刀锋起舞然而能周全所有的上官婉儿，李隆基是那样忌惮她，一定要见她身死才肯罢休。
但现在李隆基是泉下亡魂冢中枯骨，她还活着。
她自然是懂得这朝堂之上种种的，说不得还要比李存礼更懂些。
只是，她已经无心于此。
也幸好她已经无心于此。
降臣道：“李昪，一定会给你们这个机会，而你们要如何把握得更精彩些，便要看你们是否聪明了。”
她说的不是‘如何把握好’，而是‘如何把握精彩’。
李存礼正在思索那些可能性，忽然听见降尘轻轻一叹道：“耶律尧光此刻还未娶妻吧？若是述里朵意识到南唐与漠北和亲，她便能分北唐地界上的一杯羹，她当如何？”
李存礼猛地变了颜色。
“尸祖，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不可失。”降臣打断了他。“然而，他们也不会得到燕云十六州，我要的不过是让李昪生出一个念头来，生出一个让你们正大光明去漠北的念头。”
李存礼再一想，却是觉得心头五味杂陈了。
“不可。”他依旧是反对。“殿下是要做帝王的人，不可委身于蛮夷之辈。”
“则天大圣皇后亦有做太宗才人的时候。”李绛璎却在此时发话。“而且只是叫李昪显出些背信弃义的小人嘴脸把我送去和亲，他耶律尧光有没有命让我做他的新婚妻子可还不一定呢。”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
“李存礼，难道你看不出此事于我们是个天大的好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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