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事没精打采的跪坐在车里，像是焯过水的小白菜。没想到他这个老江湖居然马失前蹄，崴了脚。
那个抽水烟的老汉，长相普普通通，不大起眼。却是个放迷魂烟的高手。
他伺候姑娘这么多年，头回丢这么大脸。
不想活了！
莫管事肩膀松松垮下来。回去找根绳儿挂上算了。
一了百了。
不靠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眼前忽然冒出一只托着黑色糖球的小手，莫管事顺着那只手看向明珠。
“你啊，立大功了！”明珠见他呆呆愣愣不接“球儿”，索性直接塞进莫管事掌心，“要不是你以身犯险，故意中了迷魂烟，我哪能见到粉太太和康楼主？”
他……是不是还没醒呢？
姑娘说的话他怎么听不懂？
“小的并非故意中迷魂烟。”莫管事把糖球塞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冲散了堵在心间的郁气，“小的马失前蹄，折戟沉沙铁未销，阴沟里翻了破烂船。”
“没有马失前蹄。”明珠又递给他一颗糖球，“你也不是破烂船。你是正儿八经的楼船，上下三十层。”
莫管事挠挠后脑勺，眉毛皱成一团。
要不……还是死去吧。活着太累了。姑娘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是合一起就不行了。他现在就像个二傻子。
不不，他就是个二傻子！
“我帮你捋一捋，你就懂了。”明珠倒了三杯酸梅汤，从暗格里取出冰块，一杯里边放上一大块。她将酸梅汤递给书童和莫管事，自己也端着一杯，笑眯眯的说：“其实，康玉堂并非如外间传言那般薄幸寡恩，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莫管事抿了口凉丝丝的酸梅汤，暗暗叹口气。姑娘说书的兴致颇浓，他和书童用心听着就是了。扫了姑娘的兴，准保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天晓得姑娘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反正他不是那样人。”明珠又从暗格里取出肉脯，这还是上次韩延平拿回来的。韩氏见她爱吃，就给放在车上，方便她上下学路上垫吧一口。
“粉太太和康玉堂乃是两情相悦。当其时，他二人，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年近不惑。但他俩人好着呢。不过呢，这个双十年华是康楼主。年近不惑那个是粉太太。”顿了顿，继续说道：“粉太太还为康玉堂生下一个天生情种好大儿，名叫康图南，话说这康图南……”
明珠将康玉堂所言，添油加醋，放葱放姜，绘声绘色讲述一遍。
莫管事和书童听得入了迷。
“康图南真就是天生情种，为博宝月姐姐一笑，几百万两的生意就这么黄了……”
“姑、姑娘……”莫管事苦着脸，“几百万两那正经是一座银山了。纵是天生情种，也没缺心眼缺成这样的。您千万不要对宝月姑娘这么说。”
万一宝月姑娘听了这话，以为康图南要美人不要几百万两，脑子一热直接嫁给康图南怎么办？
明珠想了想，点着头道：“你说的对！”
莫管事袖着手，皱着脸。暗暗在心里把喷迷魂烟的龙老汉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见姑娘直说就是了。弄个老头坐在门口喷烟算怎么回事？
真就是跟这些江湖人玩不到一起。
话又说回来，混江湖哪有给姑娘做管事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大开大合……
“那郭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明珠闷声冷哼，“龙老汉不但认识他，还跟他很熟似的。”
莫管事收回思绪，点着头道：“那个喷烟儿的家伙，唤他‘阿正’来着。”应该没记错吧？冷着脸咬碎嘴里的糖球，咯嘣咯嘣，像是要把龙老汉的骨头咬碎。
“就是的！”明珠满脸不高兴，“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谁能想到他居然把苏润骗的团团转？”攥紧拳头，重重锤在小几上，砰砰作响，“若不知我事先知道他是陈浦的儿子，只怕也得着了道儿。”
“那……您打算把他怎么着呢？”莫管事略作思量，“送去磨坊？”
凑齐四个正好够抹牌。这要是凑齐七个就能召唤神龙了呢。
“郭正在我林叔儿那儿存着。纵是我想送也送不成。”明珠唇角紧抿，深深叹口气，“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宝月姐姐和小康的事。我瞧着，小康没宝月姐姐不成。可……”
莫管事猛地坐直身子，“宝月姑娘现在是三爷的儿媳妇。也没有好谁家儿媳妇大着肚子嫁去别人家的啊？”
这这、这都什么破事？
明珠也犯愁，“老康真会给我出难题。现在提出这事儿，不是给我添乱吗？”
何止是添乱？倘若真成了亲家，免不得跟喷烟儿的家伙打交道。
莫管事胸口闷闷的。他烦他！
“老康并不在意名声，甚至根本不理会外人如何看他。”明珠曲起手指，轻弹小几，“他们家人倒是不多。可是个个古怪。宝月姐姐受得住？”
莫管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韩太太想要养宝月姑娘和她的孩子一辈子。根本没想过让宝月姑娘嫁人。更何况小康父亲是那样的，母亲是那那样的，小康又是个那那那样的。
真就是一家子怪人。
“韩太太能不能同意还是两说。姚指挥使有钱有事业，韩太太都没动心。小康动辄吐血的身子骨，韩太太能让宝月姑娘嫁过去？”莫管事觉得这事儿成不了。
“嫁不嫁还是得看宝月姐姐怎么说。”明珠十分苦恼，“可惜……时机不对，时机不对啊。”
莫管事打起精神，好言规劝，“姑娘别愁。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解决的法子。再一个，这毕竟是韩太太的家事。我们做不了主。”
明珠将莫管事所言在心里过了一遍，缓缓松口气，“你说的没错。愁也没用。等会儿回去跟宝月姐姐他们商量着办就是了。”说罢，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她笑了，莫管事也跟着笑了。
不知怎的，萦绕在莫管事心间的那团乌云骤然散尽。
他，不想死了。
好好活着给姑娘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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