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内的情况没比城外好多少，他们进城门之时正好碰到每日运送尸体出城的士兵，数十辆骡车哒哒哒地往前走，喷出的鼻息比空气还燥热。
袁山等人站在一旁等骡车先过去，草席下盖住的是无数平民短暂的一生，不远处还有送葬的亲人，有些在悲伤地抹眼泪，有些则是麻木空洞地看着，而孩子的眼神却是深切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场旱灾还要持续多久，但能够在城里总比在城外要好。可即便如此，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被饿死，每日都有数十辆骡车将尸体运送出去，渐渐地，绝望在人群中蔓延。
袁山皱着眉头带人往府衙走去，昔日威严的府衙如今连门扇都凑不齐一对，别说守门的人了，袁山都怀疑里面有没有人。
“大人，小的们先去里面探一探。”
护卫上前请示，袁山点点头，看着这破败的府衙大门，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缺腿的凳子，大马金刀一坐，如门神一般。
得到消息的府城守卫小头目立刻带人过来迎接，他早两日便知道朝廷已经派出了新的知府大人前来主事，可当他看到这位知府大人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知府大人不都是科举出身吗？怎的这位一身腱子肉，还留了满脸的胡子，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小头目还在犹豫，看到袁山如同扎马步一样坐在那缺了两条腿的凳子的时候，咬了咬牙跑了过来：“小的参见知府大人！”
袁山细细打量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体往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何人？负责府城守卫的徐威呢？”
“徐将军有事未能前来迎接大人还望大人见谅，不过徐将军安排小的来为大人效劳，不知大人可有什么用得着小人的地方？”
“将军？哼！”
袁山站了起来，身形高大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头目说道：“他算哪门子将军？自封的吗？你说要为本官效劳，本官且问你，户册何在？田册何在？辖内地图何在？通判、同知、差役、属官何在？”
“这......这个这个......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如小的先安排为大人接风洗尘？”
“城外的人每日成片地死，外面的村落已经发展到吃人充饥了，你不想着如何就在，还有时间来给本官安排接风洗尘？”
小头目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城外灾民和城内百姓死多少都是寻常的，那些大户人家不缺粮，自从府衙被百姓冲破后，他们联合徐将军紧锁城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也靠着高价卖粮获利不少。
至少小头目这两个月挣得比他前几十年都多。
至于城外情况如何......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这个朝廷派来的知府大人看起来不好惹，可当地的哪一个他又得罪得起？
“既然大人不需要小的，那小的便告退了。”小头目本能不想招惹袁山，想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哪知袁山一下子就擒住了他的手臂，令他动弹不得。
“大人这是何意？”
袁山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想走？本官要的这些东西，你今日便给本官找到，找不到，可就不要怪本官要你项上人头。”
小头目被他嗜血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两步，这人真是文官么？怎地杀气那么重？
“饶命！大人饶命啊！这些东西小的哪晓得在哪？府衙被那帮刁民冲破后，知府大人被推攘致死，属官们不敢再来府衙，就连通判大人、同知大人都到登莱去避祸......大人要的这些东西，小的真的找不出来！”
“差役呢？”
袁山坐直了身体，小头目眼珠子转了转正要说话，护卫却在此时走了出来。
“大人，里面检查了一遍，前院和后院都是一团糟，若是咱们今日歇息在此，恐怕得先修理一番。”
袁山点点头，指了指小头目说道：“将这人带进去。”
“哎！大人！不是......大人！”
袁山懒得听他废话，站起来往里面走去，江一眠跟在他身后也抬脚进门。
陆大人的意思是按照户册来领取救灾粮，现在粮食还在路上，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户册，显然现在府衙被破坏得面目全非，要想找到先前的户册还有一番波折。
想到这里，袁山朝江一眠笑了笑，一排大白牙尤为亮眼。
“江小兄弟，这一路上辛苦你照顾哥哥了，哥哥心里十分感动。陆大人和朝廷如此相信袁某，袁某务必要将救灾一事做好！只是眼下确实没有户册，不知道能不能调配部分粮食入城，以解燃眉之急？”
江一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东平府下有六个县，按照户改后登记的常住户籍人口约有五万人，其中府城就有一万七千人。调配粮食入城简单，但其他县闻说此事，那些灾民岂不涌入府城，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袁山挠了挠头，讨价还价道：“粮食不入城，那工程总可以先开起来吧？这工程一旦开建，东平府的百姓都能靠着搞建设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工部派出的人还在勘察，此事恐怕不会在近期动工。”
江一眠转头看向袁山，后者挠了挠头，颇为无奈地说道：“那袁某来这赈灾怎么赈？”
“你先将知府大人的位子坐稳，等粮食到了，自然就有路可走。”江一眠抱剑而立，看着袁山说道：“赈灾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若没有足够的粮食，死的人就不止今日这个数了。江某理解袁大人的一番苦心，但只有苦心，是无法真正救助灾民的，他们需要的不仅是一两餐的温饱，而是生活回到正轨，日子还有盼头。”
袁山一愣，他原以为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是朝廷不放心他组建卫所派来当眼睛耳朵的，现在看来是他将陆真看得太低了，这位江小兄弟看问题的目光堪称毒辣，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看待问题，帮他找到事情的突破口。
能够收服这样的人，他对陆大人好奇心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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