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才家里乱糟糟的，桌上的炖肉连肉带碗扔在地上，肉滚了一地。宋春博抱着两本书哭得稀里哗啦，春博娘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
“弟妹，春博，你们怎么搞的？”春博大娘进来的时候吓一跳，忙不迭去扶春博娘，还招呼儿子照顾春博，“大河，快去把你弟扶起来！”
春博娘见有人来了，哭得更带劲：“大嫂哇，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秀才早早就走了，我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把春博给喂大了，受了多少的苦哇。可是现在春博竟然，竟然这么对我，呜呜呜，我活着做什么，还不如跟着他爹去了的好哇！”
“哎呀，弟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春博大娘赶紧劝，“孩子大了都是这样，你瞧瞧我那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春博还小，咱们慢慢教。”
宋大河去扶宋春博：“春博，你搞什么呢？这么一盆好肉，就被你泼了？起来，你快起来！”
“你别管我，这是我的书，我要看完这些书，绝不能被娘撕了！”
对于宋春博家里来说，书籍就是全家人的性命。秀才不仅是全家，全族的希望，还是全村的希望。秀才没了，他们的希望就是宋春博了。
他们能想到让宋春博出人头地的，就是书本了。
地里刨食的泥腿子看不懂书，但学堂里的夫子看得懂，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书一定是夫子给宋春博看的。
春博大伯刚好走进来，听到这一句，立刻皱眉说：“就算孩子犯了错，弟妹也不该撕春博的书，那可是书啊！”
春博娘可不依了，说道：“大伯哥听他胡说，那些都是司家那个给春博的，春博这些时日，就是被司家那个骗了去，天天只顾着混玩，不学好！”
“这……听里正说，司行知学问不错，教授扫盲班的孩子不仅会认字读书，还比从前乖多了。我还寻思着，等明年大孙子五岁了，也送过去呢。”
春博娘忙说：“哼，那是司家故意的，好拉拢其他人。但去年底，春博与司家那个兔崽子闹过一回，司行知肯定是嫉恨，所以要毁了春博，才天天这么折腾春博，让他不学好的。”
春博大伯听了，心中一个激灵。春博是他亲弟弟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指望着将来春博能飞出去，他们老宋家也能发达，可不能被毁了。
“当真？”
春博娘恨恨的说：“当然是真的，今儿上午我去司家扫盲班闹过一回，晚上司行知就给春博塞了两本闲书，想要引得他变坏！那是闲书，我才要撕了的。大伯哥，你也知道，春博那么小，秀才就走了，这么些年我一个人多辛苦啊！好不容易把春博拉拨大，他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呜呜呜，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要当爹又要当娘，过得这般不容易……”
这些抱怨的话，听得大家都是一阵头疼。春博大娘其实有些不高兴，虽说小叔子过世得早，但还有他们一家啊。
她男人最心疼小叔子，连带着对小叔子的婆娘孩子，也都格外的关照。这么多年，弟妹三天两头的说不舒服，不是头疼脑热，就是说“思念”小叔子吃不下饭，家里家外的活儿，不都是他们家做的吗？
哪怕分家了，什么好的都给了弟妹和春博，那么些田地，每年都是她男人，带着两个儿子辛苦给弟妹种出来的。春博去念书的钱，买笔墨纸张的钱，族里凑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家拿的。
春博大娘可看不出来，弟妹这个妇道人家，有什么不容易的。
但这话，也就心里想想，男人的心偏向那个柔弱没办法自理的弟妹，偏向春博那孩子，她能怎么办？
宋春博紧紧抱着书，大声说：“你做什么要去找先生？难怪先生今日都不教我，让我别练字了，只给了书让我看！我跟着先生学，比跟夫子学还要好！”
“你！好你个兔崽子，你竟然一心为了司行知？什么狗屁先生，他也配做先生？你不听夫子的话，竟然听他的话？把书给我！大河小河，你们给我把书抢过来，我今儿非得把书撕了不可！”
大河兄弟两个对看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春博大伯则沉着脸说：“春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把书给我。”
“不给，我不给！”宋春博嚎啕大哭起来，“先生对我好我知道，夫子什么都不肯教我，只是让我背，我背不下来他就拿戒尺抽我。先生一点一点地教我，告诉我要怎么背，我跟着先生背了好多东西，也学了好多东西！这是先生的书，我不许你们撕了！”
春博大伯说：“行，我不撕，你把书给我，我给司家送回去。往后好好听你娘的话，不许去司家了。”
他这是想的一个折中的法子，如此既不得罪司家，也免得司行知故意对春博使坏。
宋春博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先生说了，我若是将两本书都背下来，明年我就能下场考试了啊。”
“放屁，他不是正经的夫子，怎么可能教好你！”春博娘大骂。
宋春博说：“先生说了，我认字是为了科考，但科考不止是背八股文，还要了解世事，知道现如今从上到下，政事到农桑等等。就算县试府试院试不用，乡试会试也是要用的！”
春博娘又骂：“休要胡言，你问问你大伯，你爹可知道那些？他不是照样考上了秀才吗？”
宋春博说：“可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只能止步秀才啊。而我，将来是要继续考试的，明年我能下场考童生试，再学几年，我定能考院试乡试了啊。”
他这话戳中了他大伯的心，对于科考的那些什么试什么试，他不懂，但他知道若是继续考，当了秀才还不算有本事，中了举人那就是老爷了，那他们家的门庭就要换了啊。
只是，宋春博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认识字，怎么可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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