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卿书自二门穿入风雨游廊,身形右侧,便是那如镜面一般平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
好大一面湖。
这是京师城啊。
寸土寸金啊。
这薛府外头看上去门廊深窄,进里头来,竟藏着这样又宽又广的一汪湖水!
唯一不足是,这湖中间隔了条崎岖的九曲桥,那头是薛北府,这头是南府,硬生生把这好好的湖分了两半。
要都是这南府的就好了!
不过,北府的薛长丰半死不活,祝氏死了,薛晨死了,估摸迟早也得被薛枭吞进肚里去。
听靖安说,薛枭被他妻子迷得个神魂颠倒。
山月,如今过得很好啊。
是叫山月吧?
邱氏喜欢看山、看水、看月、看晨光,故而一个女儿取名为山月,一个女儿取名为水光。
一想到自己的骨肉是这偌大府邸的夫人,贺卿书心底就发热:邱氏再不好,却有一副好相貌和高个子,小时候那两丫头就好看,大的是硬漂亮,小的那时候还团着一张脸,看不出好赖,但想想她姐姐的样子,总不至于差。
前头领路脚程疾块,贺卿书收含起下颌,棕麻鞋飞快点在地上,进了处垂花拱门的院子,正堂的门帘歇开,卷帘打起一半。
贺卿书撩帘而入,一眼便见坐在右下首的年轻女子。
女子半垂着首,梳高云鬓髻,鬓间一支青雀衔珠鎏金并蒂流苏簪,着一身靛青通身素绢家常打扮,腕间戴了对没什么色、但水头还不错的冰种翡翠镯子。
看不清面貌。
“山月——”贺卿书喉头哽咽,快走两步:“山月...”
女子抬起头来,露出肤色不算白,略有些偏黄,怯怯弱弱的,嘴角向下捺,看上去有些苦相。
贺卿书来不及细想,立时迎上去,双手极具颤抖:“当真是你...”
贺卿书手还未握上,便听身后的隔间传来沉定缓慢的步履声。
或是薛枭?
第一面便能见到薛枭?
“贤——”
贺卿书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转过身去。
却是一名女子绕过八幅屏风,缓缓踱步而来,如古画中着姜黄滚绸边的仕女飞入尘间。
这是个很美的女子。
眸目清冷,肤容白皙,身量高挑,骨量纤细,姜黄色的长襦裙衫衬得人如同前两月挂在树梢的金桂,唯一不同是,金桂飘香,她却如冰霜。
贺卿书手在空中滞了一滞。
谁是山月?
“妹妹。”清冷纤长的女子并未侧首,眼神略显沁凉,直勾勾地盯住眼前的贺卿书:“给...斟茶。”
女子模糊掉贺卿书的称谓。
贺卿书一抬眸,深纵而下两行清泪:“是水光...是水光吧?”
山月单手搭在酸枝木万字不断纹太师椅椅背上,眸色平和:“这位是周姑娘,单名,一个‘狸’,并非山月,更非水光。”
贺卿书神情一滞,面色陡生出几分青白,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言:他不能确定眼前的这个清冷仕女究竟是谁,若连女儿都认错,他还怎么装作一个慈父?——那日在小巷中,险些将崔玉郎杀死的人,他明明听见崔玉郎唤她“贺山月”,而她不仅认了账,更意图杀死识破她身份的崔玉郎!
薛枭妻室,必定是贺山月!
只可惜,在小巷中,他相隔甚远,加之他只能看到背影,自是无从认清长女相貌!
无妨无妨!
这不要紧!
贺卿书刚启唇欲言,却听那清冷女子再次说话:“您坐吧。我便是山月...我母亲兜家中存银的香囊,何故在您身上?”
山月一直站着。
她当然认出,来人即为生父贺卿书。
他面部肌肉的走势,符合自然衰老的面容,甚至比他应该呈现的老态,年轻几分。
再议神色,面目红润清亮,京师城干燥疾劲的冬风,并未让他双腮、嘴唇有干涸糙红之态。
他身形很挺拔,脊背笔直,坐姿与站姿皆微微外八,双手自然垂下时,掌心不自觉向内扣——这是京师城中很标准的官相。
再看身上的衣裳,虽只是粗布麻衣,却针脚贴平,鞋履是江南士子爱穿的棕麻鞋,走路时无声,唯有一个可能,鞋底是以布、麻布等叠压成型,用糨糊黏合后以麻绳密纳加固,底层加厚并涂蜡以防潮的“千层底”。
贺卿书这一身润泽的外皮,彰显出这些年他丰足的衣食、愉悦的情绪、无虞的环境带给他的,平静无波的人生。
甚至,他认不出她来。
一次,或许是巧合。
第二次,又怎可诉诸于偶然?
若当真是时时刻刻挂念,又怎会连亲生的女儿,也分不清明?
她从不奢望向来躺在邱氏佝偻的脊背上过活的父亲,时刻活在与她一样报仇的执念中,但请容许她不能轻易理解贺卿书的豁达与
所以,她对他的到来,只能透过竖起的防备的盾牌,向外看,仔细斟酌。
“山月...”贺卿书手直直垂下,喉咙挤出艰难的声响,喑哑低迷:“山月——我是爹呀!我是爹呀!你记不得父亲了吗!这些年,为父一直在找你与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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