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一个男人吼道,是伊万的邻居瓦西里,一个总在排队买面包时抱怨“负能量”的壮汉。
“思想改造!”柳芭尖细的声音响起,她紧紧挽着母亲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安全。
“让他们闭嘴!”更多声音汇成一股浊流,带着集体无意识的狂热。
伊万感到血液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等等!”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破喧嚣,“我们歌颂的‘丰收奇迹’,麦粒里掺着多少沉默的灰烬?我们称颂的‘忠诚’,是否只是恐惧的代名词?真正的进步,难道不是来自敢于质疑的……”
“叛徒!”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脸色铁青,扑过来想捂住他的嘴。
“负能量!”柳芭尖叫着向他扔来一个硬面包圈,砸在他额角,留下白粉印记。
人群像被点燃的干草堆,瞬间沸腾。瓦西里粗壮的手臂扼住他的喉咙,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闭嘴!你这认知牢笼的蛀虫!”伊万在推搡中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文化宫冰冷的玻璃门。就在意识模糊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讲台后方,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穿着破旧的红军军装,领口缺了一颗纽扣,面容模糊在阴影里,却透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人影对他微微摇头,嘴唇无声开合:“他们看不见我,因为他们选择看不见。”
伊万被粗暴地拖出文化宫,扔在伏尔加河畔结霜的泥地上。寒风像刀子刮过脸颊。他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跑向河边废弃的旧码头,只想找个角落喘口气。月光惨白,照着河面浮冰的裂痕。他靠着一根锈蚀的系船桩,剧烈咳嗽,额角的伤口渗出血,混着冷汗流进眼睛。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同志,这河水,比1937年还冷啊。”
声音沙哑,带着伏尔加河底淤泥的潮湿气息。伊万猛地转身。一个身影倚在码头另一根桩子上,正是文化宫里看见的那个模糊人影!此刻清晰了:是个瘦高的老人,军装破烂,露出里面的粗布衬衣,一只袖管空荡荡地垂着。最诡异的是他的脸——并非全然透明,却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五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随时会融进夜色。他脚边放着一个破旧的皮包,上面印着模糊的“国家政治保卫总局”字样。
“您……是谁?”伊万声音发颤,恐惧中混杂着一种荒谬的熟悉感。
“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沃洛金,”鬼魂——如果这能称为鬼魂的话——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1937年10月,在喀山郊外的森林里,他们用一颗子弹‘解决’了我这个‘人民公敌’。罪名?在历史课上问了一句:‘为什么五年计划报告里的数字,和粮仓实际空荡荡的门对不上?’”他空荡的袖管随风轻摆,“我死后,他们抹掉了我的名字。档案里只剩一句:‘因思想问题消失’。但你看,”他摊开唯一的手掌,掌心空无一物,“他们抹不掉问题本身。就像抹不掉伏尔加河底的淤泥。”
伊万浑身发冷,却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只有我看见您?”
沃洛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像枯枝折断。“因为牢笼的钥匙,只配给那些意识到自己被关着的人。其他人?”他朝远处文化宫的方向努努嘴,那里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新的颂歌,“他们忙着给牢笼刷金漆呢。歌功颂德是他们的氧气,质疑是毒气。他们自愿戴上眼罩,把牢笼看作宫殿。看见我?那等于承认宫殿是牢笼——这太可怕了,比死还可怕。”他凑近一步,水波般的脸几乎贴上伊万,“同志,你今天问的问题,1937年我也问过。然后,我就成了‘负能量’。”
伊万感到一阵眩晕。鬼魂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他锈死的心锁。他想起课堂上帕维尔困惑的眼睛,想起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胸前的勋章,想起自己几十年来对颂歌的麻木附和……“所以,我们一直困在这里?在……认知牢笼里?”
“牢笼无处不在,”沃洛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伏尔加河底的寒意,“它由盲从的砖、恐惧的水泥、和歌颂的镀金铁条砌成。最坚固的栅栏,是相信牢笼之外一无所有。你今天终于看清了第一根铁条——恭喜你,同志,你开始‘停止停止思考’了。”他空袖管一挥,指向河面,“看,他们来了。”
伊万顺着望去。伏尔加河的浓雾中,影影绰绰浮现出更多人影。有的穿着沙皇时代的军服,有的套着破烂的工人罩衫,有的甚至只是模糊的轮廓……他们无声地漂浮着,像被河水遗忘的浮木。一个抱着破提琴的鬼魂,手指在虚空中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鬼魂,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重复某个被禁止的祷词。他们共同的特点是: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诘问。
“都是‘负能量’,”沃洛金说,语带讽刺,“被历史‘解决’掉的提问者。我们成了幽灵,只因我们曾试图看清世界。而活着的人?他们忙着把我们的坟墓填平,再盖上颂歌的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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