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瘫坐在椅子上。歌剧的旋律还在继续。但喀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黎明。因为真正的黑暗,不在伏尔加河的冰层下,不在沃尔霍夫大街的雾里,而在那些被“爱国”名义精心培育的、心甘情愿闭上的眼睛里,在那些把灵魂当饲料菜割还感恩戴德的麻木中。
他拿起桌上那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带着泥土和霉菌的苦涩。这就是“罗刹人的命根子”?他咀嚼着,泪水无声地流下。不是为了失去的外国歌剧,不是为了消失的外国果酱,而是为了这片土地上,被谎言反复浇灌、却以为自己在守护真理的荒原。
窗外,伏尔加河依旧呜咽。沃尔霍夫大街的雾,又浓了起来。伊万知道,当夜幕再次降临,雾中那些青灰色的轮廓,那些金丝眼镜后蠕动的蛆虫,那些由卢布符号组成的收割镰刀,又会准时出现。他们会指着每一个听外国音乐、看外国电影、甚至只是向往一点真实的人,用权威的意念尖啸:
“看!卖国贼!”
而排队的人群,会心甘情愿地交出最后的硬币,交出判断,交出灵魂,只为了换取一个被允许呼吸的、名为“爱国”的牢笼。
真正的卖国贼,从不需要潜入国境。他们早已坐在“真理中心”的地下室里,用改装的收音机和一叠叠账本,把整个民族的认知,都变成了待价而沽的……饲料菜田。
喀山的雾,浓得化不开。它温柔地包裹着每一扇蒙尘的窗户,每一颗被收割的灵魂。在这片土地上,最荒诞的鬼故事,从来不是幽灵在雾中游荡;而是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活成了……鬼。
伊万·彼得罗维奇·伊万诺夫的名字,很快在“红十月”公寓楼的住户名单上被轻轻划去。没有人追问去向,正如没有人记得昨天面包坊队伍里消失的面孔。斯维特拉娜·米哈伊洛夫娜用醋洗得发红的皮肤在走廊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哼着新编的“爱国歌谣”,将最后一勺黑麦面糊拍进铁锅。锅底残留的焦糊味,混着伏尔加河畔特有的铁锈气息,固执地钻进每道门缝。
面包坊前的队伍,每日清晨准时出现。人们不再数着粮票的张数,而是默默掏出卷成小卷的卢布——崭新的、带着油墨味的,或是被汗水浸得发软的旧票子。收银窗口后,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机械地收钱、递票,胸前挂着“真理中心”颁发的“优秀思想辅导员”证章。他的眼神空洞,与街角橱窗里陈列的蜡像别无二致。
深夜的沃尔霍夫大街,雾气总在子时准时弥漫。三个青灰色的轮廓准时浮现,步履无声。他们的西装在雾中泛着不祥的幽绿,金丝眼镜后蛆虫蠕动的痕迹清晰可辨。幽灵们滑过结冰的路面,焦黑的脚印在雪地上蜿蜒如毒蛇。面包坊紧闭的铁门上,贴着最新一期《喀山真理报》的剪报:“警惕新型文化渗透!连童话故事都藏有西方陷阱!” 配图是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在讲台上高举一本《格林童话》,脸上是悲悯而愤怒的表情。
幽灵们停在剪报前,那个酷似鲍里斯的轮廓缓缓抬起腐烂的手指,指向童话书封面上的城堡尖顶。没有声音发出,但整条沃尔霍夫大街的窗户同时亮起昏黄的灯光,窗帘后挤满了人影。幽灵的意念如冰锥刺入每个脑髓:
“看!西方城堡!它们用童话麻痹罗刹儿童!让孩子们幻想不切实际的王子与公主,忘记握紧钢枪!这是比鸦片更毒的糖衣炮弹!”
窗后的人群发出整齐的、梦呓般的低语:“卖国贼……卖国贼……” 一只小手猛地从二楼窗口伸出,将一本彩色童话书狠狠掷向雪地。书页在寒风中翻飞,像垂死的鸟。幽灵们满意地“点头”,身影在雾中淡去,只留下焦黑的脚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劣质雪茄的臭味。
次日清晨,面包坊队伍的末尾,多了个瘦小的身影。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卢布。他胸前挂着“列宁少年先锋队”褪色的红领巾,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枯井。排在他前面的主妇回头瞥了一眼,嗤笑:“小叛徒也来排队了?昨晚不是把《白雪公主》烧了吗?”
男孩没抬头,声音细若蚊蚋:“妈妈说……烧了书,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才能净化我的灵魂……才能看清谁是卖国贼……”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藏着半块黑麦面包——昨天他偷偷藏起的,没舍得吃。面包的霉味混着泪水的咸涩,是他记忆里最后一点真实的味道。
队伍缓缓向前蠕动。男孩踮起脚尖,望向面包坊紧闭的铁门。门缝下,渗出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带着伏尔加河淤泥的腥气和劣质雪茄的臭味。雾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发着绿光的“卢布”符号在无声旋转。他想起昨晚在梦中看到的景象:无数个像他一样空洞眼神的孩子,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队,将心爱的玩具、书籍、甚至母亲给的糖果,投入一个燃烧的、刻着镰刀锤子徽章的铁炉。炉火是幽绿的,映照着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在云端微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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