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冬,喀山市正在经历着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刺骨的变革。苏维埃巨人的轰然倒塌并未带来预期的生机,反而让这座伏尔加河畔的古城陷入某种更诡异的沉寂。街道上列宁雕像被推倒后留下的水泥基座,像一口口蛀空的牙齿,裸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抱着磨损的公文包,在特维尔大街的煤气路灯下踩着积雪。作为市统计局四级文员,他刚结束十二小时的加班,颧骨上挂着被数字蚕食后的麻木。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经过每个街角时,肩膀都会不易察觉地绷紧——这是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为了避开那些突然出现的“巡逻员”。
在糖果厂拐角处,他撞见两个穿着灰褐色制服的人正在架设某种仪器。那机器像医疗设备与收音机的畸形结合体,顶端天线不断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公民,请配合检测。”其中一人举起金属探针,不等阿列克谢回应就扫过他胸前。仪器屏幕跳动着绿色数字:“正能量指数78.3,符合标准。”
另一人在本子上记录:“情绪稳定度合格,认知顺从度合格。”他们制服肩章上,“负能量清除局”的徽标在雪光中泛着冷光。这个新设机构像瘟疫时期的防疫队,带着某种临床的残酷,用“科学仪器”丈量着每个人的灵魂。
阿列克谢低头快步离开,鼻腔里还残留着检测员身上那股甜腻气味——那是清除局特配的香薰,据说能中和负面情绪,闻起来却像腐烂水果浇上廉价香精。
他的公寓在纺织厂家属院顶层。楼梯间贴着崭新标语:“满足是美德,质疑是瘟疫”、“你的幸福就是罗刹国的幸福”。油漆尚未干透,在昏黄灯光下像流淌的血痕。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隔壁门开了条缝。退休女教师叶连娜的蓝眼睛在阴影里闪烁:“他们今天又带走了锅炉工瓦西里...说他的忧郁症会传染。”她突然抽搐鼻翼,“你身上有...外面的味道。”
阿列克谢猛地关门,背靠门板喘息。瓦西里那个总在夜里写诗的鞑靼人,上个月还帮他修过暖气。现在整栋楼都假装他从不存在。
书房里,成摞的统计报表堆在桌上。他打开最底层的加密文件夹,屏幕幽光映着他颤抖的手指。这是他为真正的喀山绘制的肖像:养老金发放延迟周期从十五天延长至九十一天;公立医院麻醉剂短缺率百分之六十七;新生儿死亡率曲线与酒精销量呈诡异正相关...
但所有这些数据,在次日清晨的市级会议上,都会被局长伊戈尔用洪亮的声音转化为:“我市居民满意度持续攀升!部分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期待反而成为我们前进的动力!”与会者纷纷点头,笔记本上写满“正能量”、“新成就”、“历史性突破”——
“我们在制造集体幻觉。”三个月前,伊万·谢尔盖耶维奇在资料室对他这样说。当时这位哲学系被解聘的副教授正偷偷修复一台老式打字机,键盘敲击声被掩盖在档案架阴影里。“他们把语言重新编码了,阿列克谢。‘贫困’现在叫‘待富阶段’,‘罢工’是‘非正式联谊’,而‘思考’——”
他突然噤声。走廊传来清除局特有的胶底鞋脚步声,带着消毒水的气味由远及近。伊万迅速把打字机塞进《玉米种植技术大全》的书盒,往阿列克谢手里塞了本《正能量用语手册》。
这个记忆片段让阿列克谢彻夜难眠。清晨六点,他裹紧大衣走向城北的废弃教堂。伊万约他在此见面,说找到了重要东西。
破败的圣母像下,伊万正在跺脚驱寒,眼镜片蒙着白雾。“他们开始第二阶段了。”他递给阿列克谢几张模糊照片,画面里是戴着特制头盔的人坐在教室里,表情呆滞地观看宣传片。“情感规训营,美其名曰‘幸福进修班’。”
突然,教堂深处传来碎石灰掉落的声音。两人迅速躲到祭坛后,听见多个脚步声踏过残雪。
“指数异常波动就是这附近。”清除局员的声音在穹顶回荡,“根据《正能量保护法》第38条,可疑场所需彻底净化。”
金属碰撞声之后,某种低频声波开始脉冲。阿列克谢感到恶心,伊万却死死捂住耳朵——那些声波对他影响更大。当浓烈的果酱味香薰飘来时,伊万突然控制不住地干呕。
“检测到负能量生理反应!”脚步声急速逼近。阿列克谢拽着伊万翻过后窗,在对方掏出的警报器鸣响前,扑进结冰的河道。
他们在城市下水管网里逃亡。伊万从内袋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手稿:“我父亲留下的,他参与过早期实验...”纸页上满是涂改,关键处都用代号:“K项目”、“情感摘除术”、“集体欢腾发生器”...
在手电筒微光下,阿列克谢读到了最毛骨悚然的部分:六十年代,某个秘密研究所发现,通过对大脑特定区域施加刺激,可以制造出无条件的幸福感。“但副作用是智力退化与自主意识丧失。”老研究员在附录里警告,“这将创造最温顺也最可怕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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