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彼得没回头,声音像冻住的河。
“喀山。”亚历克谢说,声音出奇地稳,“谢尔盖的修表铺,我……要去帮忙。”
安娜猛地站起,围裙带子绷断了。“帮忙?胡说!瓦西里同志说工厂要提拔你!”
“提拔?明天就私有化了!”亚历克谢转身,第一次直视他们的眼睛,“你们知道私有化吗?知道电子表吗?知道为什么邮局姑娘不嫁给我?因为她要的是外汇券,不是集体农庄的土豆!”
彼得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抓起茶杯砸过来。瓷片擦过亚历克谢的耳朵,血滴在地板上。“叛徒!你爷爷在前线……”
“爷爷在前线,不是为了让我修一辈子拖拉机!”亚历克谢吼出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脚踝上的橡皮筋骤然绷紧,剧痛让他弯下腰。可这一次,他没有退缩。他拉开门,冲进风雪里。
雪夜的诺夫哥罗德像个巨大的坟场。亚历克谢跌跌撞撞跑向火车站,橡皮筋像钢丝般勒进血肉。每跑一步,耳边就炸开父母的鬼语:“……根在土里……”“……叛徒……”路灯的光晕里,影子扭曲成农庄的谷仓、集体食堂的烟囱。他不敢回头,怕看见彼得扛着镰刀、安娜提着绿焰煤油灯追来。终于,他扑进火车站冰冷的大厅,买了一张去喀山的末班车票。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煤油炉微弱的光。他瘫在座位上,脚踝的勒痕渗出血,染红了袜子。窗外,诺夫哥罗德的灯火迅速后退,像一群不肯闭上的眼睛。
喀山在伏尔加河的另一岸。当亚历克谢踏上月台时,晨光正刺破河雾。城市比诺夫哥罗德喧嚣得多——黑市商贩在兜售日本收音机,年轻人穿着牛仔裤晃荡,连空气里都飘着自由市场的铜臭。他深吸一口气,橡皮筋的拉力似乎弱了些。谢尔盖在出站口等他,拍着他肩膀大笑:“欢迎来到新世界!铺子在红街,就等你了!”
红街的修表铺子藏在老市场后面。推开门,铜钟的滴答声像潮水般涌来。墙上挂满拆开的怀表、电子表,工作台上散落着镊子和放大镜。谢尔盖塞给他一把螺丝刀:“试试这个西铁城,客人说走时不准。”亚历克谢接过表,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颤抖。他调整游丝,拧紧螺丝——动作生涩,却无比专注。当表针重新走动时,一种久违的平静漫过心头。橡皮筋还在,但拉力轻了,像被河水泡软的麻绳。
他在喀山租了间小屋,离铺子几步远。第一夜,他睡得深沉,没听见鬼语。可第二天清晨,他被一股酸菜味呛醒。枕边放着一盘煮土豆,皮都没削干净。亚历克谢冲出屋子,小巷空无一人,只有雪地上两行湿脚印,直通向伏尔加河。他追到河边,脚印消失在结冰的水面。低头,脚踝的勒痕又深了,渗着血。
恐惧像藤蔓缠住心脏。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可当他在铺子里修理一块苏联老怀表时,齿轮突然卡住,发出尖锐的“咯咯”声。他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变形——皮肤变粗糙,指甲缝嵌进黑泥,像彼得的手!他惊叫着甩开怀表,可手指的幻觉持续了整整一天。晚上,他锁紧门窗,却听见屋顶传来“咚咚”声。爬上去看,积雪覆盖的瓦片上,印着一双赤脚的脚印——安娜的,小而扭曲,从烟囱一直延伸到屋檐。
“你跑不掉的……”风里飘来低语。
亚历克谢蜷在墙角,用工具刀抵住脚踝,想割断那根橡皮筋。刀尖刺进皮肤,血涌出来,可橡皮筋纹丝不动。它已长进他的骨头,成了血脉的一部分。绝望中,他想起布尔加科夫的小说——魔鬼能看透人心的荒诞。或许,这橡皮筋的鬼魅,正是时代断层的化身?父辈的经验曾是金桥,如今却成了绞索。他们不是恶鬼,只是被冻土封印的魂灵,用“为你好”的镰刀,一遍遍收割儿子本该生长的春天。
一周后,亚历克谢接到谢尔盖的电话,声音发抖:“亚历克谢……铺子……铺子出事了!”他冲回红街,老市场已乱成一团。人群围在铺子门口,指指点点。推开店门,他僵住了。
铺子里,时间倒流了。
墙上挂满的电子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集体农庄的旧挂历,画着拖拉机手灿烂的笑脸。工作台变成了木犁,犁尖沾着新鲜的黑土。谢尔盖跪在角落,浑身发抖,面前站着彼得和安娜的鬼影。彼得扛着镰刀,安娜提着绿焰煤油灯。灯焰摇曳中,安娜正把一袋土豆塞进谢尔盖怀里。
“……根扎在土里才稳当……”安娜的声音像冰碴摩擦。
谢尔盖看见亚历克谢,哭喊起来:“他们……他们说修表是罪过!要我回工厂……”
亚历克谢拔出工具刀冲过去。刀穿过安娜的鬼影,却砍在犁上,火星四溅。彼得的鬼影转过身,没有脸,只有黑洞洞的嘴:“叛徒?这里没有叛徒,只有根。”他挥动镰刀,刀刃竟割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嗡鸣。亚历克谢感到脚踝的橡皮筋被猛地一扯,整个人飞出去,撞翻了木犁。黑土撒了一地,竟在地板上长出绿苗——短短几秒,铺子变成了微型农庄,土豆藤蔓缠住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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