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诺夫哥罗德的冬日黄昏,寒风像一把生锈的剃刀,刮过伏尔加河浑浊的冰面,卷起街角堆积的煤渣和冻硬的烂菜叶子。伊万·伊万诺维奇·斯米尔诺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红色黎明”机械厂下班归来。他的影子被煤气路灯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卡纳维诺区那排灰扑扑的“希望”公寓楼上——这名字是苏维埃时代遗留的讽刺,如今只余下斑驳墙皮和渗水的霉斑,仿佛整栋楼都在无声地腐烂。伊万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酸白菜、廉价烟草和陈年绝望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楼道里,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像垂死病人的心跳;邻居老瓦西里醉醺醺的咒骂声从三楼传来,夹杂着孩子啼哭的锐响,如同东斯拉夫土地上永不停歇的市井交响曲。这里没有希望,只有日复一日的生存重压,像套在脖颈上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伊万的单人房间在五楼,不足十平方米,一张铁床、一个掉漆的五斗柜、一扇正对隔壁砖墙的窄窗,便是全部。窗外,伏尔加河在暮色中泛着铁灰色的光,河对岸的工厂烟囱喷吐着黑烟,如同地狱的呼吸。他瘫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磨破的工装裤。这时,隔壁单元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像银铃摇动。伊万猛地抬头——是她,安娜·瓦西里耶夫娜·彼得罗娃。她刚从楼外回来,裹着褪色的格子头巾,栗色发辫从缝隙中垂下,脸颊被寒风吹得微红,眼睛亮得像伏尔加河夏夜的星星。她推门而入的瞬间,伊万的心跳几乎停住。他从未与她说过话,甚至不敢在楼梯上多看一眼。但此刻,幻想的闸门轰然洞开:他看见自己替她拂去肩头的雪片,听见她低语“谢谢,伊万·伊万诺维奇”,看见两人在伏尔加河畔散步,未来在雪地上延伸成一串温暖的脚印……这些画面如此鲜活,仿佛触手可及。他掏出兜里皱巴巴的笔记本,飞快地写下:“今天,她对我笑了。不,是嘴角的弧度像在笑。我们的婚礼将在喀山大教堂举行,神父会用蜂蜜水祝福新人——东斯拉夫的传统,甜蜜驱散苦难。”笔尖划破纸页,墨迹晕开,像一滴干涸的血。他浑然不觉,自己正用幻想的砖石,一寸寸垒砌一座空中楼阁。
下诺夫哥罗德的市井生活从不给人喘息之机。集体公寓的墙壁薄如纸,邻居的争吵、婴儿的夜啼、收音机里播报的粮食配给短缺新闻,日夜不息地钻进伊万的耳朵。他是个普通的钳工,手掌粗糙,指缝嵌着洗不净的机油黑,日复一日拧紧冰冷的螺丝,仿佛自己也是机器上一颗注定锈蚀的零件。生活像伏尔加河的冰层,坚硬、沉默、令人窒息。东斯拉夫人的价值观在此刻显露无遗:坚韧是生存的本能,苦难是上帝的恩赐,个人情感必须让位于集体齿轮的转动。伊万从不抱怨——抱怨是资产阶级的软弱。他只在深夜,当整栋楼沉入疲惫的鼾声,才敢放任思绪奔涌。安娜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虚构她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萨马拉乡下的口音;虚构她的动作:整理围裙时手指的微颤;虚构他们的对话:“伊万,伏尔加河解冻时,我们去采野莓吧,像老一辈那样,用蜂蜜腌渍,冬天就不愁了。”他甚至描摹出他们的孩子,一个叫米哈伊尔的男孩,有着安娜的眼睛,在萨马拉的田野上奔跑。这些幻想不是逃避,而是东斯拉夫人深植骨髓的生存策略——在物质匮乏的泥沼中,精神世界必须丰饶如黑土地,否则灵魂会像冻僵的老鼠般死去。伊万坚信,安娜是真实存在的锚点,能将他从虚无中打捞上岸。他从未想过,这份“爱”从诞生起,就扎根于一片虚构的流沙。
转折发生在圣母帡幪节前夜。下诺夫哥罗德的寒流骤然加剧,气温跌至零下三十度,连伏尔加河的冰层都发出呻吟般的碎裂声。伊万下班时,看见公寓楼下围了一小群人,裹着厚围巾的脑袋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他挤进去,听见老瓦西里嘶哑地说:“可怜的安娜·瓦西里耶夫娜……昨夜心脏病发作,没熬过黎明。”伊万如遭雷击,世界瞬间失声。他踉跄着冲上五楼,手指颤抖地敲响安娜的房门——无人应答。门缝下透出死寂的黑暗。他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泪水在脸颊上结冰。葬礼在第二天举行,地点是城郊的费奥多罗夫斯基公墓。伊万混在送葬队伍里,裹着单薄的大衣,冻得牙齿打颤。棺木简陋得如同柴火堆,覆盖着褪色的圣像布。神父尼古拉伊祭司念着悼词,声音干涩:“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虔诚的东正教徒,她的灵魂已归于主的怀抱……”伊万想哭,却哭不出声。他盯着棺木,幻想安娜安详的睡颜,幻想自己握着她的手说“来世再续”。但棺盖合拢的刹那,他瞥见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捆干草和几块石头,裹在破布里。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棺木已被钉死。人群散去,雪片落在伊万肩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安娜的亲人,从未听她提过故乡,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在“红色黎明”厂工作。一种冰冷的疑虑,像伏尔加河底的暗流,悄然漫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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