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伊万在白桦树酒吧等到打烊。斯捷潘擦着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杯,突然说:你知道吗?我们镇其实没有精神病院。那栋楼战前是座教堂,后来改成冷库,专门存放那些没人认领的尸体。1941年,德国人来了,他们把教堂改成了刑讯室。1945年,又变成了精神病院。1953年,斯大林死后,这里成了政治犯的收容所。1991年,苏联解体,它变成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电视机再次亮起来,雪花屏中浮现出娜杰日达的脸,她的嘴唇蠕动着:镜子带来了,现在该照照自己了。
伊万摸向外套内衬,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小镜子,照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七岁的男孩站在厨房中央,嘴里塞满童话书的碎片,而父亲的手正温柔地——是的,确实是温柔地——合上他惊恐的眼睛。
你原谅他们,娜杰日达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来,因为承认恶意就等于承认你从未被爱过。但今天,冰川开始融化了。
伊万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在镜子的倒影中,他看到七岁的自己开始吐出嘴里的纸片,每一片都写着一个被遗忘的真相:父亲的拳头、母亲的火钩、被烧毁的画作、被否认的痛苦。这些纸片在空中飘舞,像一场黑色的雪。
我原谅他们,伊万对着镜子说,声音颤抖,不是因为他们的恶意不存在,而是因为...因为我想活下去。
镜子中的男孩停止了哭泣,他看向成年伊万的眼神不再充满恐惧,而是带着一丝理解。父亲的手仍然合着他的眼睛,但这一次,男孩自己睁开了。
我们原谅伤害我们的人,娜杰日达的声音在酒吧里回荡,不是因为他们值得被原谅,而是因为我们值得被解放。
伊万站起身,走向酒吧的镜子。这一次,他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五十岁的脸,眼袋浮肿,左眉上的疤痕像一条冬眠的蚯蚓。但他的眼睛不再逃避,而是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从未被爱过,他轻声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值得被爱。
镜子中的倒影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伊万没有去精神病院。他去了科斯特罗马州档案馆,要求查看1967年的所有记录。管理员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太太,她翻找着泛黄的文件,最后递给他一份死亡证明。
伊万·斯维亚托斯拉夫诺维奇,她读着,七岁,死于1967年11月15日。家庭暴力导致的多发性器官衰竭。
还有别的吗?伊万问道。
老太太摇摇头:这是唯一记录。但...她犹豫了一下,我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有个男孩失踪了,但没人报案。也许...也许他逃走了。
伊万走出档案馆,阳光刺眼。他摸了摸外套内衬,小镜子还在那里。但这一次,当他拿出镜子,里面映出的是真实的自己,没有幻觉,没有扭曲。
在回奥列霍沃的路上,伊万经过一片结冰的湖。他停下脚步,看着冰面下模糊的景象——仿佛有无数个自己被困在冰层中,每个都带着不同的伤痕和谎言。他跪在冰上,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轻轻放在冰面上。
我们原谅,他对着冰面说,不是因为真相不痛,而是因为我们需要继续前行。
冰面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在裂缝中,伊万看到了更多被遗忘的记忆:父亲偶尔的温柔抚摸,母亲偷偷塞给他的糖果,邻居老奶奶在他被锁在地下室时递进来的面包。这些记忆同样真实,同样痛苦,同样珍贵。
我们原谅,他继续说,但不再忘记。
冰面裂开一道缝隙,寒气上涌。伊万没有后退。他看着裂缝中升起的雾气,仿佛看见娜杰日达站在那里,她的乳白色眼睛第一次显现出真实的色彩。
你究竟是谁?伊万问道。
我是你终于愿意面对的真相,雾气中的形象说,我是你被冻住的尖叫,现在终于被听见了。
当雾气散去,冰面上只留下一行字,像是用冰晶凝成的:为了那个值得被温柔以待的,脆弱而智慧的自己。
伊万回到白桦树酒吧时,斯捷潘正在擦拭吧台。电视机播放着雪花屏,但伊万知道,娜杰日达不会再出现了。
她走了,伊万说。
斯捷潘点点头,递给他一杯伏特加,但这次是小杯的:解冻的真理总是苦涩的。
伊万喝下伏特加,没有咳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不是来自酒精,而是来自面对真相的勇气。
你知道吗,斯捷潘突然说,我们镇确实有过一个娜杰日达·彼得罗夫娜。她是1937年大清洗时的医生,专门治疗政治性精神疾病。她拒绝签署将健康人诊断为精神病人的文件,结果...她自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1941年,德国人来了,她带着病人们逃进了森林。没人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伊万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不是病人。她是...提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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