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成了谢尔盖唯一能“看见”并理解他的人。他战战兢兢地靠近,发现谢尔盖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鬼魂。他不会穿墙,走路有轻微的声响,甚至会“吃”——当然,只是象征性地把一小块面包放在雪人脚下,或对着空茶杯做喝水的动作。他的“存在”更像一种固执的精神投影,一个被时代暴力撕碎后,仍拒绝消散的灵魂碎片。米哈伊尔在档案馆查阅旧报纸时,拼凑出谢尔盖的过往:他曾是下诺夫哥罗德小有名气的儿童诗人,写过充满童趣的童话诗。1937年,仅仅因为一首诗里把集体农庄的拖拉机比作“笨拙的铁甲虫”,就被内务部带走。档案记录戛然而止,只有一行冰冷的铅字:“科托夫·谢尔盖·伊万诺维奇,1937年10月15日,因反革命宣传罪,判处枪决。” 没有平反通知,没有骨灰盒,只有七号公寓三楼那间空屋,和一个不肯离去的灵魂。米哈伊尔终于明白,谢尔盖为何像个孩子——他的灵魂在肉体消亡的瞬间,就退回到了最本真的状态。那些高冷的表象,不过是灵魂高级者对荒诞世界的天然疏离;那份独处的偏好,是守护内心纯粹的最后堡垒。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早已看透伏尔加街排队队伍里蠕动的,不过是被恐惧和饥饿驯化的皮囊。他的精神世界饱满得惊人,即使被时代的绞肉机碾过,仍选择以最原始的真诚,面对这冰冷的人间:给流浪猫一点暖意,给孩子一个无言的雪球。
米哈伊尔忍不住向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报告了“幽灵”的存在。他天真地以为,作为管理员,总该对楼里的异常负责。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当时正坐在他那间用三合板隔出的、挂满“先进工作者”奖状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台永远收不到信号的旧收音机打盹。听完米哈伊尔结结巴巴的叙述,他先是惊得差点从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滚下来,随即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带着浓重下诺夫哥罗德口音的大笑:“幽灵?索科洛夫同志!你的哲学书把脑子读糊涂了!在伟大的苏联,只有物质,没有幽灵!这是科学,是辩证唯物主义!”他拍着桌子,唾沫横飞,“这分明是阶级敌人搞的鬼!是反苏宣传的新花招!科托夫那老东西,生前就是个可疑分子,死后还想腐蚀社会主义新人!” 他立刻抓起电话(线路常年忙音),对着话筒吼叫:“下诺夫哥罗德市政管理处吗?七号公寓发现超自然反革命活动!重复,超自然反革命活动!请求意识形态支援!” 他挂断电话,得意地整理着领口那枚象征“劳动光荣”的生锈徽章,仿佛刚打赢一场意识形态战役。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报告”像一滴油落入滚烫的伏尔加街。第二天,七号公寓门口就停了一辆涂着蓝白条纹的伏尔加牌公务车——这是下诺夫哥罗德市政管理处“精神文明建设科”的专车。下来三个人:领头的是科长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波波夫,一个把“科学”二字刻在脑门上的胖子,鼻梁上架着滑稽的圆框眼镜;旁边是戴鸭舌帽的技术员,抱着一台嗡嗡作响、连着粗大电线的“电磁场异常探测仪”;最后跟着神情紧张的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像条摇尾的哈巴狗。他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楼道,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用鞋尖踢开挡路的煤渣,声音洪亮得能震落墙灰:“同志们!不要恐慌!科学的光芒必将驱散一切迷雾!我们来处理这个……这个‘幽灵事件’!”
探测仪被架在谢尔盖的房门外,技术员紧张地拨弄旋钮,指针疯狂摆动,发出刺耳的蜂鸣。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满意地点头:“看!典型的伪科学磁场干扰!肯定是境外敌对势力投放的神经干扰器!” 他推门闯入谢尔盖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铁床,一个掉漆的五斗柜,窗台上摆着一小瓶清水,插着几根干枯的野草。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把谢尔盖仅有的几本旧童话诗集扔在地上,用鞋尖踩着:“反动思想的温床!必须销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米什卡和几个孩子在楼下堆雪人。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的身影,正半透明地蹲在雪人旁,专注地给雪人戴上一顶破旧的毛线帽——那是米什卡去年丢的。孩子们咯咯笑着,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把胡萝卜鼻子塞进雪人脸上。
“抓住他!”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像猎犬般冲下楼。雪地里,他对着谢尔盖“存在”的位置大吼:“反革命幽灵!你已被科学包围!立刻显形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审判!” 他挥舞着探测仪,技术员手忙脚乱地记录“数据”。谢尔盖缓缓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纯粹。他伸出手,不是指向官员,而是轻轻碰了碰雪人冰冷的脸颊。奇迹发生了:那个歪斜的雪人,竟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点头!孩子们尖叫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惊奇。尼古拉·谢尔盖耶维奇的脸瞬间惨白,他猛地后退,探测仪“哐当”掉在雪地里:“幻……幻觉!集体癔症!必须进行精神治疗!” 他声嘶力竭地命令技术员,“立刻登记所有目击者!尤其是那个索科洛夫!知识分子最容易被幽灵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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