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灯笼在夜风里乱晃，苏婉踏过门槛时闻到了焦糊味。
西跨院的火势已被扑灭，游廊转角处还冒着青烟，十几个粗使婆子提着水桶在月洞门前挤作一团。
她弯腰拾起半片烧焦的梧桐叶，叶脉间残留的松油味刺得鼻腔发酸。
"；三姑娘好算计！"；大长老的龙头杖重重杵在青砖上，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老人身后站着七八个支系子弟，有人袖口还沾着救火时的黑灰，"；先是撺掇老爷把磁砂矿脉图交给你保管，如今连虎符都敢惦记？"；
苏婉松开攥着青铜钥匙的右手，钥匙凹陷的纹路在掌心烙出星宿图案。
东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二房夫人尖利的哭骂刺破夜空："；定是有人偷换了账本！
我们二房经手的桐油账目向来清楚......"；
"；烦请大长老移步议事厅。"；她截住话头，目光扫过人群里眼神闪烁的账房先生，"；烦劳赵先生把近三个月的出入账簿都取来——包括各房私下支取的红利单子。"；
寅时的更漏声里，苏婉盯着摊满紫檀长案的账册。
钥匙的灼热感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指腹触到的诡异滑腻——那本染血的账册封皮浸过桐油，血迹边缘晕开的却是靛蓝染料。
她突然用银簪挑开装订线，夹层里簌簌落下几片晒干的紫苏叶。
"；西跨院库房存着三百斤磁砂。"；她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灰衣小厮，"；你卯初时分去救火，鞋底怎会沾着后厨才有的茴香粉？"；
满室烛火噼啪炸响。
大长老抓起账册要摔，突然盯着某处凝固了动作——被烧穿的册页残片上，本该盖着家主私印的位置，赫然是半枚青铜虎符的拓印。
"；这是父亲去年寿辰收的贺礼。"；苏婉从袖中取出真正的虎符，缺口处严丝合合地嵌入拓印，"；拓印用的是岭南进贡的朱砂墨，而三日前......"；她推开雕花窗，指着库房外新翻的泥土，"；负责采买朱砂的，是二房表舅老爷的门生。"；
祠堂前的银杏树沙沙作响。
苏婉将誊抄好的新规摊在供桌上："；各房红利按出力多少分配，矿脉收益单独立账。
每月初五由三位不同支系的长辈共同核对——大长老可要添一条监督条款？"；
账房先生突然扑到桌案前，枯瘦的手指划过某行数字："；西跨院这场火值了！
您看这磁砂损耗数目，正够填平去年二房亏空的......"；
"；是老朽糊涂。"；大长老的龙头杖轻轻碰了碰她裙角，声音闷在祠堂缭绕的香烟里，"；你母亲当年抱着高烧的你跪在雪地里求药，我竟以为......"；
苏婉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袖口滑落的疤痕正好被月光照亮。
那是十二岁寒冬替嫡姐挡下火盆时留的，如今蜿蜒的红痕却像极了她刚画好的矿脉路线图。
角门传来熟悉的檀香味，苏婉不必回头就知道母亲站在廊柱后。
她摩挲着虎符缺口处的星宿纹，忽然想起长公主侍女腕间的银镯——那上面缺失的天枢星位置，正对应着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磁砂矿标本。
祠堂的沉香灰簌簌落在铜炉里，苏婉转身时看见母亲扶着褪色的廊柱。
二十年未变的素色裙摆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那是她去年托人从扬州捎来的。
"；夜里露重。"；苏婉解下披风要递过去，却见母亲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
新炒的南瓜子还带着余温，细看每粒壳上都用银针戳了小孔，正是她幼时咳疾发作才有的待遇。
檐角忽然响起铜铃的急颤。
"；商会急信！"；浑身湿透的传话小厮扑跪在青石板上，腰间系着的玄铁令牌沾着运河泥沙，"；说是咱们的磁砂成色不足，钱老板连夜扣了三艘货船！"；
账房先生撞翻了算盘："；这...这分明是上月刚提纯的......"；
苏婉捻起一粒南瓜子，齿尖咬开时尝到熟悉的苦杏仁味。
母亲总说这是防咳疾的秘方，此刻却让她想起长公主侍女腕间银镯的机关——那日掀开暗格看到的磁砂标本，表面分明浮着层淡青色水雾。
"；备车。"；她将虎符按在誊抄的新规上，惊得正要开口的大长老倒退半步，"；劳烦赵先生把库房剩下的磁砂取两钱，记得用浸过桐油的棉布包裹。"；
角门外传来马匹嘶鸣，苏婉攥着母亲突然塞进掌心的玉牌，触到背面新刻的星宿纹路。
这是父亲书房暗格钥匙的纹样，而暗格里除了磁砂标本，还锁着二十年前岭南进贡的朱砂矿脉图。
马车碾过满地梧桐灰烬时，她听见报信小厮压低声音说："；钱老板特意强调，要您亲自带着矿脉图去商会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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