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符在袖中灼得腕骨发疼，苏婉垂眸望着那道明黄绢帛。
周砚之攥着敕令的手指青白凸起，银杏叶正卡在"；女子不得"；四个褪色朱砂字上。
"；周大儒可否容我一观？"；她屈膝拾起那片虫蛀的叶脉，指尖划过金箔装裱的卷轴边缘。
工部密匣的锁芯纹路在记忆里浮现，与眼前装裱工艺微妙错开三厘——这是三日前老铜匠用游标卡尺教过她的辨别法。
周砚之将敕令抖得更响："；此乃太祖亲笔——"；
"；庆元三年装裱的。"；苏婉突然截断他的话，指腹抹开金箔缝隙里凝结的松烟墨，"；若我没记错，工部去年清点的前朝残卷里，恰好缺了《文心敕令》第三页。"；她转身看向书院廊柱上悬挂的《文渊阁藏书录》，"；烦请哪位取来对照？"；
人群里传来骚动。
老夫子颤巍巍捧来牛皮账册时，苏婉正用茶汤洇湿绢帛边角。
褪色的金箔在她掌中剥落，露出内层靛蓝封皮——那分明是前朝礼部专用的冷金笺。
"；周大儒请看，"；她将剥落的金箔举向日光，"；工部今年新铸的金箔该是七分赤金掺三分银，可这敕令装裱用的……"；细碎金粉从她指尖簌簌而落，"；九成官银成色。"；
周砚之喉结剧烈颤动，袖口扫翻案上砚台。
墨汁泼溅在绢帛的虫蛀孔洞上，恰好与账册记录的残卷缺口严丝合缝。
老夫子突然用拐杖重重顿地："；老朽想起来了！
两个月前苏娘子修补的正是此卷！"；
苏婉按住袖中发烫的铜符，耳畔传来阿福模仿的夜枭啼叫——这是他们约定的缓兵之计。
她顺势抽出发间银簪，轻轻挑开敕令夹层的丝线："；诸位不妨细看这装裱针脚，前朝宫廷匠人惯用双股回纹绣，而此物……"；
"；够了！"；周砚之突然暴喝，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妖女休要混淆视听！
太祖训诫分明写着女子不得涉政！"；
银杏叶在苏婉掌心碎成齑粉："；敢问周大儒，开国时颁布的可是《文心敕令》全卷？"；她突然指向绢帛末尾残缺的骑缝章，"；真正的第三页应当记载着'；若遇国难，贤者不论出身'；——去年工部失火案后，礼部连夜重裱的残卷里独缺这页，当真巧得很。"；
老夫子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难怪老朽当年在文渊阁当差时……"；
西角门传来第二声瓦片碎裂。
苏婉瞥见阿福袖口露出的半截铁蒺藜，知道暗桩已经到位。
她将残破的绢帛轻轻覆在石案上，茶汤沿着伪造的虫蛀痕迹晕开深浅不一的纹路。
"；诸君请看，"；她蘸着茶渍在青石板上勾画，"；前朝冷金笺遇明矾水该显孔雀蓝，可这敕令夹层……"；细密的靛青色纹路在石板上绽开，渐渐拼凑出礼部暗记，"；三年前圣上清查贪墨案时，礼部侍郎私藏的空白敕令，似乎就是这个制式。"；
人群里炸开惊呼。
周砚之踉跄着扶住银杏树干，树影斑驳落在他惨白的脸上。
苏婉摸到袖中铜符已经凉透，知道阿福解决掉了暗处的威胁。
她弯腰拾起那片沾着墨迹的银杏叶，叶脉断裂处露出极细的金丝——正是工部亏空案里失踪的缠金线。
"；周大儒若还要辩，不妨解释下为何敕令夹层藏着三年前江南贡品才有的金丝？"；她将叶片递给老夫子查验，"；还是说……您觉得太祖能预知百年后的织造工艺？"；
秋风卷着金箔碎屑掠过飞檐，檐角铁马突然齐声铮鸣。
周砚之袖中滑落半枚残缺的官印，正与石板上的礼部暗记严丝合缝。
老夫子举着银杏叶的手剧烈颤抖，浑浊老泪砸在青金石地砖上。
西角门第三次传来瓦片响动时，苏婉看见阿福比了个"；已成"；的手势。
她低头抚平裙摆褶皱，茶渍在裙裾上晕出孔雀尾羽般的纹路——这是今晨特意用明矾水浆洗过的布料。
檐下铁马仍在叮当作响，周砚之盯着石板上未干的茶渍纹路，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
苏婉后颈寒毛乍起，瞥见那卷残破敕令的夹层里，隐约透出半枚朱砂印痕——正是三日前从她书房失窃的私章纹样。
周砚之踉跄半步，突然攥住袖中玉珏："；纵使敕令存疑，《女诫》总章所言'；牝鸡司晨，祸之始也'；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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