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顶棚的日光灯管在晨雾里晕染出苍白的轮廓，林骁的钉鞋踏过塑胶跑道时发出细碎冰裂声。他低头系紧鞋带，膝盖上暗紫色的陈旧淤青在晨光里泛着釉质光泽。
"今天必须跑进10秒8。"陈教练的金属哨子抵着下唇，声音混着昨夜威士忌的浑浊，"市选拔赛的资格证要是拿不到，明年开春就收拾东西滚回县城。"
林骁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反驳。他记得三个月前母亲跪在教练办公室的模样，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攥着皱巴巴的现金，额头磕在瓷砖上发出沉闷声响。那天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像极了此刻跑道旁堆积的枯黄银杏。
起跑器在第五次调整后终于卡进合适角度，林骁俯身时闻到橡胶灼烧般的焦糊味。远处看台上飘来模糊的栀子花香，那是夏棠洗发水的味道。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道穿着白裙的身影，可余光仍瞥见她被风撩起的裙角，像只随时会飞走的白鸽。
"预备——"
陈教练的哨音刺破晨雾的瞬间，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左膝传来熟悉的刺痛，半月板磨损处如同嵌着碎玻璃。但他仍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十指抠进跑道时带起细碎塑胶颗粒，喉间涌上的血腥味与记忆里某个雨夜重合。
那是去年省锦标赛的决赛现场。暴雨中的跑道泛着水银光泽，林骁在最后三十米听到右腿肌腱断裂的脆响。他摔出去时看见夏棠冲下看台的白色球鞋，以及她怀中那束被雨水打蔫的向日葵。此刻栀子花香突然变得浓烈，他惊觉夏棠就站在终点线旁，裙摆被他的冲刺气流掀起浪花。
10秒79。
电子屏泛起的绿光映在陈教练油光发亮的额头上，他捏着秒表的手背暴起青筋："再来两组变速跑！"林骁撑着膝盖剧烈喘息，汗水沿着下颚滴在起跑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看台上传来塑料袋窸窣声，夏棠在分装止痛片，每粒药片撞击塑料格的声音都精准刺入他的太阳穴。
午后的力量房弥漫着铁锈与汗酸味。林骁在深蹲架前调整配重片时，看见镜中自己后背交错的新旧鞭痕——那是上周偷吃止疼药被发现的惩罚。陈教练的皮带扣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此刻正抵着他的腰椎："负重再加二十公斤，腰腹核心收紧！"
杠铃压下的瞬间，左膝传来细密的碎裂声。林骁眼前闪过夏棠昨夜红肿的眼眶，她举着妊娠检测棒的手指在发抖，窗外霓虹灯把两道红杠映得妖异。他数着呼吸节奏强迫自己下蹲，喉间腥甜终于冲破齿关，在镜面喷溅出猩红梅花。
"继续！"陈教练的皮鞋碾过那摊血迹，"市队的人下午就来选苗子，你要是敢..."
林骁在耳鸣中听见手机震动。锁屏上是夏棠的简讯："药流同意书我签了。"配图里钢笔尖刺破纸张的裂痕，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撕碎的数学卷——那天她躲在体育馆更衣室哭泣，他递过去的运动毛巾还带着体温。
黄昏的医务室充满碘伏的刺鼻气味。队医捏着核磁共振片对着窗棂摇头时，林骁正盯着天花板剥落的墙皮。那些翘起的碎片多像夏棠撕碎的B超单，在诊疗床下蜷成苍白的茧。"双侧半月板三级损伤，胫骨骨裂..."这些术语在耳边嗡嗡作响，与夏棠那句"我爸说必须打掉"重叠成尖锐的蜂鸣。
夜色中的操场看台像具巨型骨骸。林骁拖着裹满绷带的腿爬上最高处时，夏棠留下的栀子香早已消散。他摸索着掏出藏在护腕里的药瓶，陈教练没收的曲马多还剩最后三粒。月光把药片照得晶莹剔透，像极了省赛奖牌应有的光泽。
远处传来夜训队员的吼叫声，林骁将药片连同夏棠的婚戒一起咽下。最后的目光里，他看见十七岁那年的自己正在暴雨中奔跑，终点线处母亲举着的向日葵开得正艳，而夏棠裙角飞扬，手里攥着没有被撕碎的未来。
冰凉的月光漫过看台时，陈教练的怒吼惊飞了栖息的麻雀。那具年轻的身体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嘴角凝结的血珠映着电子计时屏——永远定格在10秒79的绿色数字，像道打不开的生命之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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